红楼梦的四大家族象征故事怎样的结局?
一部伟大的书,也是一部并未完成的书,仅此一点就够使多少“多产作家”汗颜!后四十回乃是高鹗先生的续作,我们的考据家做出了这样重大而又极富说服力的、难以驳倒的论断。于是,考证曹氏原意即考证《红楼梦》原本(如果曾经有这样的原本的话)的收尾部分、特别是考证一大批人物的结局又成为“红学”的一个热门。 知道了昨天、今天,又知道了“上帝”(曹雪芹于书中的不断暗示),由后人今人们推断往后的发展,这是科学的预见?侦探的推理?命相学的占卜?反正引人入胜。即使一个绝对不相信卜卦的人对于言之滔滔的占卜分析也会姑妄听之乃至一时洗耳恭听,且信且疑。 预言的未必可靠并没有降低预言的魅力而是增加了它的魅力。如果预言的...全部
一部伟大的书,也是一部并未完成的书,仅此一点就够使多少“多产作家”汗颜!后四十回乃是高鹗先生的续作,我们的考据家做出了这样重大而又极富说服力的、难以驳倒的论断。于是,考证曹氏原意即考证《红楼梦》原本(如果曾经有这样的原本的话)的收尾部分、特别是考证一大批人物的结局又成为“红学”的一个热门。
知道了昨天、今天,又知道了“上帝”(曹雪芹于书中的不断暗示),由后人今人们推断往后的发展,这是科学的预见?侦探的推理?命相学的占卜?反正引人入胜。即使一个绝对不相信卜卦的人对于言之滔滔的占卜分析也会姑妄听之乃至一时洗耳恭听,且信且疑。
预言的未必可靠并没有降低预言的魅力而是增加了它的魅力。如果预言的准确性如法院的判决书与医院的诊断书,它还会那么吸引人吗?所以,种种关于高鹗写“错”了、关于宝玉“应该”怎样下场熙凤怎样下场的议论就饶有趣味。
而当拍摄得十分努力的电视连续剧根据据说的曹氏原意,展示了与高氏续作大相径庭的《红楼梦》结局时,只能令人觉得大煞风景,哭笑不得,甚至令人不忍卒视。电视剧结尾的明明白白破坏了已经广泛流传的高氏后四十回的先入为主,也破坏了曹氏原旨的朦朦胧胧——人们最多只能承认可能有过这样的意图,除了曹雪芹,谁敢做把这意图明晰化的尝试呢?电视剧的结局,又破坏了“没有”结尾的作品所引起的读者与红学家们对于“应有”的结局的无穷遐想与无限关注,更何况即使有了人物命运的大致规定又怎么样?谁能完成沿着这样的规定行进的文学人物的细腻描绘呢?谁能完成艺术的肌体,即不仅有“做什么”而且有“怎么做”呢?电视剧编导怎么有可能与哪怕是高鹗先生媲美?更不要说胜过高氏了。
原书“没有结尾”及后四十回的非原作,已经成为《红楼梦》的一大特点。可能是原稿的佚散,呜呼痛哉!但作为读者与写小说者,我直觉地更愿意相信,作者本来就没有写完。看到《红楼梦》中腰那四十回,我一再地感慨和思索:这部书是写不完的。
它太真实,太展开,太繁复,太开阔也太丰富了;它展示了一个真正的世界,它展示了真正的生活;而世界是无法结尾的,生活是无法结尾的,虽然我们可以推测它的开端却无法叙述它的结尾。当然,小说是可以结尾也常常有、多半有结尾的,但那是小说而已。
世界冲破了《红楼梦》的小说壳子,《红楼梦》里溢出的是本身的没有尽头的世界。书中不断地用一些诗词谜语酒令预示自己的人物的结局,原因之一就是作者创造出来的这个活生生的巨大世界已经不完全服从作者的驾驭。
他的作品已经“成了精”,这个“精”即魔鬼已经从渔夫自海底捞起的瓶中钻了出来,“渔夫”已经管不住它。作者亲手建造的迷宫正使作者本人面临迷路的危险,他需要提醒读者,他更需要提醒他自己。诗词谜语正是这样的指路标。
对于人或者所谓的“上帝”,开始创造进行创造要比完成创造更容易。越是伟大的创造就越不受创造者的驾驭,而不受驾驭、难以完成,甚至无法完成有时便成为创造“成功”的标志。不论是“创造”一场战争、一场革命、一种学说、一种合成材料还是创造一部《红楼梦》这样的小说,都是如此。
创造历史就更是如此。富有象征意味的是,在这一点上,《红楼梦》与我们的地球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命相通。我们可以庶几掌握至少是自以为掌握地球的发生,人类的开端与我们自己的出生与成长,我们却难以描绘地球、人类和每一个活着的生命的结局。
即使如宗教信徒那样去想象、去信仰造物主的创世,那么,也只能认为世界一经创造出来,“上帝”也就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曹雪芹对他的大观园、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等等又何尝不是如此?
让我们再做另一种设想:曹雪芹确实已完成了后四十回,这后四十回终于在猴年马月被我们的红学巨匠们考证出来了。
对于《红楼梦》这部“亘古奇书”来说,这一定是幸事吗?不论是人物的个性、情感的纠葛,人际矛盾的错综盘结,贾府的兴衰治乱,以及整体与个体的悲凉走向,在前八十回,不是已经发展到了极致了吗?后四十回还能超过前八十回吗?非高则低,超不过前八十回的后四十回就只能是失败的后四十回。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不但早已预言,而且在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中渐显端倪,终成暗影。我以为,《红楼梦》其实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那里已经“完成”了。第七十六回“品笛感凄清”“联诗悲寂寞”,第七十七回晴雯死,芳官出家,最多再加上第七十八回的“痴公子杜撰芙蓉诔”这半回,则是写出了完成后的袅袅余音,如同电影终场以后的画外音与字幕。
第七十九、八十回写薛蟠、夏金桂、迎春、香菱的事,已经是只有骨头没有肉更缺少灵气的交代了。这两回不管是不是,反正更“像”高鹗的续作而不是原作,说不定高鹗可以帮助雪芹承受点埋怨呢。为什么在抄检大观园以后还要继续写下去呢?欲“干净”将“干净”而终未“干净”的人生百态、人情万种,不是比“真干净”的“白茫茫大地”更耐人寻味吗?而且,找出这四十回来,将给我们的红学界以多么大的打击!最好也不过如阿波罗号真的登上了月球,看到了一个死寂的星球,毁坏了多少关于嫦娥、吴刚、玉兔、桂树的梦!现在,又有脂批与前四十回暗示的“箭头”导向,又有前四十回正文的精彩绝伦而又扑朔迷离的生活与人物本身的发展势头,又有高鹗氏的在相当程度上已获读者认可的续作,又有红学家或门外汉如鄙人之流的种种猜测议论,这是怎样的对于“红楼梦”和“红楼人物”的命运的切肤关注啊!请问,有哪一个小说家哪一部小说有这样的幸运,有这样的成为永久的与普遍的话题的可能?此时无声胜有声,此书无结束胜有结束。
不让《红楼梦》有一个符合标准的结尾乃是最好的结尾,不让它完成是最好的完成。这简直是天意,苍天助“红”!如果说遗憾,这遗憾也与整个人类对世界对人生的遗憾,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遗憾共振。
正是这种遗憾深化了《红楼梦》的内涵,动人得紧。善哉《红楼梦》之佚去后四十回也。
再说索隐。《红楼梦》不是天书,不是卦书,不是符咒,不是谜语,不是“密电码”,却像天书、像卦书、像符咒、像谜语、像密码一样地吸引着破译与解析。
尤其惊人的是,它经受得住这种种解析破译,愈解愈深,愈译愈自成一体,自成一个符号系统。您倒用同样的办法索隐一下别的小说试试。例如索一下“三言二拍”的隐试试!您再也找不着这样“经拉又经拽,经洗又经晒”的文本!
这也是一种丰富性,即使是变了形的丰富性。
与中国的一般传统小说不同,《红楼梦》的叙述秩序不是服从于一种线性的因果关系,不是服从于小说家讲故事、吊胃口的需要。它写的不是一个封闭的故事而是一片真生活真情感真经验。它写了那么多生活,那么丰满,那么生动,那么千姿百态,既浑然一体又各自具有各自的独立的生命。
它好像一个实行联邦制的国家,好像一个既相对独立又结合一致的集合体、共同体,它并非来自一个胚胎,从胚胎生出第一章,第一章生出第二章,第二章又决定了第三章。那种线性的因果关系派生关系较少需要猜测分析,较少有做出多样的解释的可能。
而《红楼梦》的各种人物和事件是多因子多头绪的,既互相影响互为因果互为主从的,又各自独立各自运动各自不知道自己的言行的后果。应该说,它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相比较相对映对照衬托反衬的关系,这种关系当然更需要分析也更耐分析。
显然,这样写生活比历来的其他小说更加生活得多。作者有意也罢无意也罢,在他的文学写作中突破了因果报应的传统观念与道德教化范式。我们从书中得到的是生活本体是原生的世界而不是按照某种观念与范式再加传统写法所写下来的小说。
生活比小说更富有,生活比小说更耐分析。
这种分析也包括对预兆、暗示、隐喻和种种被我国人称之为(不可泄露的)“天机”的分析。分析“发展规律”亦即逻辑是理性科学的特征,分析《红楼梦》的发展逻辑当然也是极好的,或者可以说是更好的。
但人不仅有兴趣于科学理性,也有兴趣于天机,否认“天机”的存在未必能成功地消除人们对“天机”的兴趣。中华也罢泰西也罢,都有观天象而察人事的尝试,都有对于预兆、谶语的敬畏或者好奇至少是疑疑惑惑。《红楼梦》既然写得真切丰富,富有时间跨度与沧桑感、浮沉感、命运感,其人其事其章节言语不但具有本身的意义而且具有符号的即预兆的、隐喻的、暗示的意义,也就是必然的了。
如果穷根究底,不论是科学主义的或者神秘主义的眼睛,都会发现会觉得人生处处是谜,处处有可以猜到终于不可能猜尽猜透的谜底。《红楼梦》里有真人生,充满着人生,自然也处处是谜。猜谜太过会陷入谜中不能自拔,就像一味读书会陷入本本条条中一样,这也是一种人情之常人误之常。
还有,索隐学派的一大特点是常常对《红楼梦》进行测字拆字的研究。汉字本身的集合性(如形与声的集合,意与意的集合等等)结构性丰富性提供了进行这种或者可以称为智力游戏的拆测字游戏的极大可能。
而《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诗词歌赋,谶语谜语,曲词判词,谐意谐音,藏头去尾,可以说把汉字的各个层次(即不仅表意表音本身的)的功能用绝了用尽了。原(元春)应(迎春)叹(探春)息(惜春),实在难以想象是作者无意为之的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宝玉宝钗皆是宝,宝玉黛玉同为玉,当然也不是偶然。咏诗猜谜都有所指,似亦不难看破。有没有至今尚未被完全看破的字、词、句呢,谁知晓?何汉字方块之伟大也,音形义再加内部结构和字与字之间的勾连贯通,“把玩”起来当然是其乐无穷。
开篇第一回就讲石头上记刻的这部小说颇可“消愁破闷”“把此一玩”,那么索隐一下,只要不排他、不强人从己,倒也不违破闷与把玩之旨。至于索得是否符合曹氏原意,恐怕就是天晓得的事情了。
我们当然不能忘记曹氏撰写《红楼梦》时的人文环境。
清朝的文字狱是可怕的,曹氏要避文字狱就要用许多曲笔。文字狱当然不好,曲笔对于文学倒未必不好。认为绝对自由地肆无忌惮地发泄才能出好文章大概与另一种极端一样荒谬。清代的文字狱中最可怕的文字狱是关于反清复明的罪状之罗织。
偏偏索隐派学者要从《红楼梦》字里行间大做反清吊明的文章,愈做愈多,愈做愈津津有味,做起来难以自拔。幸亏雪芹在世时没出这样的索隐者,否则岂不等于碰上了古代“姚文元”,非把曹雪芹索到断头台上不可!这样进行索隐的兴趣,有逆反心理,也有中国旧文人的“闲适”心态在起作用。
越严禁反清吊明就越觉得到处是反清吊明的哑谜,就像越怕越有鬼,越防越草木皆兵一样。清后索隐反清,当然就不怕“上税”。解放后,这样搞索隐的人已经少多了,但仍然有,据说贵州一位朋友费了许多年的时间,破译并认定《红楼梦》是一部讲宇宙史地球史的书,他的高论甚为惊人,这里就不引用了。
索隐的由来还有另外一方面的“根据”。《红楼梦》第一回,石兄向空空道人为自己的故事做辩护时强调:“……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很好,既然写出了“事体情理”,也就写出了世间诸人诸事的共同性、相通性、普遍性。
世界的统一性包括了物质的统一性,也包括了规律、道理、“事体情理”的统一性。人们求知常常有知一隅而三隅反的情形,有由此知彼、因小见大、睹物思人的情形。文学作品中也常常有写一隅而令读者思三隅,写小而出大,写此而令读者思彼的情形。
只要这些“举一反三”“由此及彼”不包含着入人于罪的恶意,如姚文元的这方面的功夫手段,那么哪怕是牵强附会的联想也是可以的。何况欣赏就是再创造,就必然加上欣赏者的发挥乃至加工改造借题发挥呢!由《红楼梦》而联系宇宙的历史,由《红楼梦》而联想吊明反清,说明了《红楼梦》包容的“事体情理”以及文字手段的广博性,也说明了论者主观取视与解释的独特与执着。
谁知道呢?也许无材补天,锻炼通灵,静极思动,石而玉,玉而人,人而衔玉,从大荒无稽青埂来回大荒无稽青埂去的概括当真通连着某些宇宙史的道理?也许各种曲笔隐喻至少在手段上与清代怀明文人有某点相通之处?反正人为“红楼”立法,立法到了这一步,作者的主观意图如何,反倒不是那么重要的了。
我还有这样的切身经验呢,三十四年前的那段公案,拙作《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中有一段林震对槐花的感想,说槐花“比桃李浓馥,比牡丹清雅”。一位前辈作家老师评论说,作者以桃李比喻大众,牡丹比喻上层(大意如此),而以槐花自许,表现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清高。
说老实话,读后我实在佩服老前辈的博大精微、敏捷老辣,甚至佩服我自己竟这样深刻,动辄颇有含意。一九八五年西柏林举行的关于笔者的小说的讨论会上,瓦格纳教授分析拙作《悠悠寸草心》里的主人公是理发师,“理发”谐音“立法”;姓唐,唐是过往中国的一个兴盛的国号。
因而断言“寸草心”是呼吁通过加强法制来振兴中华,也真是“没了治了”!请看,“红学”的索隐法已经“走向世界”了呢。
当然,从个人情况来说,我的追求在于把《红楼梦》当做小说读,在于对之进行文学的、小说学的即关于该小说的题材、构思、人物、意蕴、语言、风格、手法等方面的探讨。
对浩如烟海的“曹学”“版本学”“大观园考据”“拆字”“破谜”……由于本人才疏学浅,实实未敢问津。但文学作品兼具文学之外的属性如社会学、史学、政治经济学、生理心理病理学、民俗学的属性与研究价值,文学作品吸引非文学的研究也就并不奇怪。
文学实在很难“回归”到文学就是文学,小说就是小说,别的什么都不是的程度。当然,如果恰恰忘了文学是文学、小说是小说,也着实太惨。《红楼梦》的状况则更特殊,即除了“兴衰史”“理乱书”“阶级斗争史”“情海忏悔录”等性质外,还可以成为“纳兰性德公子传”及“谈禅论道”、“排满革命”之书乃至成为文物成为谜语推背图。
我也颇怀疑一些类似“走火入魔”的研究,但即使走火入魔的研究本身,也可以提供一种文化的与文学的研究信息,它本身应该成为合情合理的研究对象而不仅是被嗤之以鼻。
难矣哉,“红学”!你不但要研究不止一个版本的《红楼梦》文本,而且要面对比“红楼”本身不知膨胀了多少倍、枝蔓了多少叉的“红学”。
红楼多歧路,思之意黯然!一部小说能引起如此多方面的、有些是千奇百怪的、与一般文学批评大异其趣的研究,哪怕其中包含着骇人的荒谬,这本身就颇值得研究一番,这本身就是绝妙的文化现象、文学现象、小说现象。
奇哉“红楼”!书奇,作者奇,研究得也奇!对“红学”的无知也许反而使我们获得一个方便的角度,去思量小说本身、去思量阅读小说的常人心态与常人反应,并以小说本身,以阅读小说的常态作为出发点,去追溯去揣度各种奇异的红学现象。
这叫做以常问奇,以常解奇,以常制奇。所以,我讲的这些就不算红学而只能算红学门外的感受。题曰变奏,曰狂想,曰门外,曰妄谈,望能表达伫立于红学前辈前面的惶恐心情,或能有幸得到指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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