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时的背景?
范仲淹《岳阳楼记》事考
日期:2007-08-12 作者:李伟国 来源:文汇报
■李伟国
北宋名臣范仲淹(989-1052)的名作《岳阳楼记》,以其立意高迈、抒情真切、写景雄奇而传诵千古,“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几乎每个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能背诵,而且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志士仁人,成为他们取之不竭的精神力量之源。
这篇名作的诞生,同时也是一个事件。围绕着这篇仅有360字的散文,千年以来,聚讼纷纭。本文拟就范仲淹究竟是否到过岳阳楼,宋代撰写“记”一类的文字是否一定要亲历其地,当时同辈文人为何以为《岳阳楼记》是“传奇”之作或不以为然,明代文人为何以为《岳阳楼记》是模仿之作等...全部
范仲淹《岳阳楼记》事考
日期:2007-08-12 作者:李伟国 来源:文汇报
■李伟国
北宋名臣范仲淹(989-1052)的名作《岳阳楼记》,以其立意高迈、抒情真切、写景雄奇而传诵千古,“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几乎每个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能背诵,而且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志士仁人,成为他们取之不竭的精神力量之源。
这篇名作的诞生,同时也是一个事件。围绕着这篇仅有360字的散文,千年以来,聚讼纷纭。本文拟就范仲淹究竟是否到过岳阳楼,宋代撰写“记”一类的文字是否一定要亲历其地,当时同辈文人为何以为《岳阳楼记》是“传奇”之作或不以为然,明代文人为何以为《岳阳楼记》是模仿之作等等问题,一一剖析,以厘清事实,帮助读者更深刻、更全面地理解《岳阳楼记》,并就正于学界同仁。
一、疑生于后世
自庆历六年《岳阳楼记》问世,从北宋到南宋,二百多年间,尚未发现宋朝的学者文人议及范仲淹写作《岳阳楼记》时有没有到过岳阳楼这一问题的,如南宋朱熹《江陵府曲江楼记》:
予于此楼,既未得往寓目焉,无以写其山川风景、朝暮四时之变,如范公之书岳阳也。
独次第敬夫本语,而附以予之所感者如此。后有君子,得以览观焉。
意思是他的好朋友张?颍ň捶颍┣胨础肚ゼ恰罚薹ㄈ绶吨傺托础对姥袈ゼ恰纺茄鬃匀タ匆豢矗荒芙捶蛱峁┑牟牧鲜崂肀嗯懦隼矗由献约旱母邢胍猿晌摹:苊飨裕祆淙衔吨傺偷焦姥袈ァ?
提出此点疑问,不知起于何时何人。
现代古典文学学者和宋史学者,多认为范仲淹写作《岳阳楼记》时并没有到过岳阳楼。他们的理由主要是,范仲淹自署《岳阳楼记》作于宋仁宗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而其时作者遭贬知邓州(治所在今河南省邓县),从邓州到岳州有近千里路程,其间隔着汉水、长江等大河,那时又没有飞机和火车,要让年已58岁的范仲淹远道赶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惟一合理的说法,是范仲淹在邓州写好了《岳阳楼记》,再派驿使专程送去。
这种说法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不是无可辩驳的。
他们还说,范仲淹一生并没有到过洞庭湖,为什么能把八百里洞庭湖描绘得有声有色如此逼真?道理很简单,他到过太湖、鄱阳湖。
他曾出知苏州,并因官职调遣多次往来于苏杭间,有机会游览太湖。他又曾被贬知饶州,流连于鄱阳湖。他正是综合概括了太湖等江南湖泊的特色,以此联想洞庭湖的自然景色的变化,并看了滕宗谅寄来的《洞庭秋晚图》,参以唐贤今人的诗赋,才逼真地描绘了洞庭湖的自然景观,达到使人恍如亲临其境的效果。
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其前提是“范仲淹一生并没有到过洞庭湖”,恰恰是这一点,也还有探究的余地。
二、《岳阳楼记》的来历
《岳阳楼记》是范仲淹应滕宗谅之请而写的。
滕宗谅(991-1047)字子京,是范仲淹的同年同僚好友。范仲淹在西北经略边防事务,宗谅以天章阁待制知泾州,与范仲淹密切合作,抗御西夏。范仲淹调京参政,推荐宗谅知庆州。滕宗谅是一位有抱负、很能干的人,他在办理公务时,常常为达目的,不注意方法甚至不顾及规矩。
在与西夏发生战事的西北前线,他为了搞好与地方酋豪的关系,减弱西夏政权和军队在民众中的基础,花去了大量的钱财,大大越出了预算,被检举擅自动用公使钱,一直闹到皇帝那里,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大力营救,对方韧劲十足,事情久拖不决,滕宗谅最后终于得罪,被贬到了岳州。
到了岳州以后,滕宗谅勤于公务,仅一年多时间便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他看到岳阳楼破败不堪,颇为感慨,决心加以修缮。他知道重修岳阳楼一定要花很多钱,也许是吸取了在西北战场的教训,用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办法来解决经费问题,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九:
滕宗谅知岳州,修岳阳楼,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但榜民间有宿债不肯偿者,献以助官,官为督之,民负债者争献之,所得近万缗,置库于厅侧自掌之,不设主典案籍。
楼成,极雄丽,所费甚广,自入者亦不鲜焉。州人不以为非,皆称其能。
“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就是既没有动用政府的公款,也没有直接从老百姓那里搜括。那么钱从哪里来呢?他发了一个告示,要求民间凡有别人欠了多年而又不愿意偿还的债务,献出来帮助政府,由政府代为催讨,于是债主先行告发,欠债者争相献出,竟然得到了近一万缗的钱,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
那个时候没有银行,滕宗谅在自己的办公室旁边设置了一个钱库,将这笔巨款放在里面,也不设专门的主管官吏和账目,由自己亲自掌管。岳阳楼盖得“极雄丽”,“所费甚广”,而那些钱并没有花完,他占为己有的也不少。
好个滕宗谅,在修建岳阳楼的过程中又发生了“经济问题”,非法集资,私设小金库,还有贪污的嫌疑,但老百姓不以为非,反而称其能干。这次没有人去告他,也就安然无事了。
看来,滕宗谅真是一个很有魄力、很有办法的人。
但他的心胸并不开阔,总觉得自己在西北的那些事情是冤枉的,钻在里面跳不出来。朋友们去祝贺岳阳楼落成,滕宗谅竟说“落什么成,我只想依着栏杆大哭数场”,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这些事,想必作为同年好友的范仲淹也是知道的。
庆历六年岳阳楼落成以后,滕宗谅希望有一篇“记”以张大其事,他想起了自己的同年好友范仲淹这支大手笔,而范仲淹也正要借机规劝滕宗谅,于是就催生了这篇名作。
三、《求记书》
滕宗谅没有文集传下来,他为求《岳阳楼记》而写给范仲淹的信保存在方志里面,信的名称叫《求记书》,其文篇幅几乎是后来求到的《岳阳楼记》的两倍,内容很值得玩味。
滕宗谅认为,“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钜卿者不成著”,滕王阁等著名楼观之所以历经修缮,就是因为有著名的记。
岳阳楼虽然历史悠久,经过精心收集,才发现前人留下的,只有篇咏,“率无文字称纪所谓岳阳楼者”,而一座著名的楼观如果没有一篇好的记,“曾不若人具肢体而精神未见也”,这问题可是相当严重的。
怎么办呢?
滕宗谅称颂范仲淹“文章器业,凛凛然为天下之时望,又雅意在山水之好,每观送行还远之什,未尝不神游物外,而心与景接”,希望范仲淹“戎务鲜退,经略暇日,少吐金石之论,发挥此景之美”,以能传之久远,使后人知道我宋朝有人。
写信的目的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了,那就是请范仲淹来写一篇记。
《求记书》的最后一段话很关键:“谨以《洞庭秋??图》一本随书贽献,?h毫之际,或有所助。”这就奇怪了,滕宗谅不但在信中详细介绍了岳阳楼的历史和现状,还附送一幅图供范仲淹参考,这不明摆着不劳您大驾光临了吗?
由此看来,滕宗谅请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本来就没有要求范仲淹亲自去岳州跑一趟,那么范仲淹没有去岳州而在邓州写下了《岳阳楼记》,是极有可能的了。
四、撰“记”本不必亲历其地
滕宗谅的这种做法,在宋代是常见之事。
滕宗谅在岳州短短两三年间,为百姓办了不少好事,比如兴学校、修水利等等。
据初步查证,他当时写了好几封求记信,请他的好友、文章高手为他的事业树碑立传。除了请范仲淹写《岳阳楼记》以外,一封给尹洙求《岳州学记》,一封给欧阳修求《偃虹堤记》,时间都在庆历六年。范仲淹、尹洙、欧阳修三人的文章都求到了,而滕宗谅写给尹洙、欧阳修的信则已佚失。
尹洙《岳州学记》,第一段以“三代何从而治哉?其教人一于学而已”起首,是有关办学的历史回顾和思考,可能出自尹洙本人的胸臆,也不排除在滕宗谅的信中有此内容。第二段记述滕宗谅在岳州的作为,其内容应该出自滕宗谅写给尹洙的信。
第三段记述了滕宗谅的遭际,称颂滕宗谅在“由大而适小”的情况下,仍能有所作为的精神。整篇文章表明,作者也没有去过岳州,没有实地考察岳州州学。文章写于庆历六年八月,而由文中的“今年录其事来告”之语,可知滕宗谅的求记信写于同年。
欧阳修的散文《偃虹堤记》,其撰文之缘起与《岳阳楼记》全然相同。文章开头即交代说:“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愿有所记。”接着以“予发书按图”起首,记述偃虹堤的具体情况和滕宗谅的深谋远虑。
“发书按图”,就是拿出信,打开图。可以想见,欧公的这篇文章,其所记录的情况,均来自滕宗谅的信中。最后一段是议论。看来欧公写这篇记的时候也没有到实地去考察过,是可以肯定的了。
欧阳修和尹洙的文章写法套路比较接近,只是欧阳修没有回顾历史而已。
以上两例均与滕宗谅有关,再举两个与他无关的例子。
欧阳修的名文《李秀才东园记》,首句叙作此文之由说:“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所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
”又是以一封书信请人作记。当时欧公在洛阳,而李秀才的东园在随县。欧阳修的文章先写随的历史,再写李家的情况以及他自己少时与李氏诸儿为玩伴的乐事,最后发感慨说:“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整篇文章都可以说明,欧阳修并没有为了写这篇文章而再一次去过李氏东园,但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的写景,而以历史资料和回忆代之,文章仍然写得很动人。
欧阳修的《真州东园记》,是一篇与《醉翁亭记》齐名的好文章。文章第一段写真州之形胜及东园之来历。第二段首句说,“岁秋八月,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曰”,以下全借子春的话写东园之美景,段末云,“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
其为我书其大概焉”。第三段还是借子春之语而叙。最后一段说,“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这里的“书”是记录的意思。整篇文章都是记述子春的口头描述,当然没有去实地考察过。
以上三例是与范仲淹同时代的情况。
再举一个南宋的例子,就是前述朱熹《江陵府曲江楼记》。其文之格局与《岳阳楼记》颇为相似。张敬夫守江陵,修了一座曲江楼,“而以书来,属予记之”。就是张?蛐戳艘环庑爬矗胨饕黄恰6胺绞啬峡担膊∏至辍保吹们巴⒛浚岸来蔚诰捶虮居铮揭杂柚姓呷绱恕薄F渌⒏锌退泶锏乃枷胍嗪芟嗨疲骸拔艄ハ喽赜诖耍淦骄酉救眨橇俑秤剑墙粤?然有出尘之想,至其伤时感事,寤叹隐忧,则其心未尝一日不在于朝廷,而汲汲然惟恐其道之终不行也。
于戏悲夫!”说明在当时,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已经有巨大的影响。
求记者本无奢求,写记者凭借其写文章的技巧,或避实就虚,或移花接木,或从本已烂熟于胸的历史资料和往事回忆中选择材料,或纯粹将对方提供的书面材料加以剪裁,或索性要求对方详细口述,再形之于笔墨。
这样的做法,至少在宋代应该是惯例。这也是为什么对于范仲淹不能亲临岳阳却写出了《岳阳楼记》没有提出异议的原因。正常的事情,当然不提。
五、《岳阳楼记》文本分析
现在回过头来用同样的视角考察一下《岳阳楼记》文本本身: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余作文以记之。
余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
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日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第一段叙作记的原因,是交待性质的文字,“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余作文以记之”云云,显然出自滕宗谅的《求记书》。
第二段并没有描写重修后的岳阳楼如何壮丽,而是总写巴陵洞庭胜状,应出自前人之记述以及过去之印象。
以下笔锋一转,“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表明要描绘不同的情景感受了。
第三段和第四段,是最有名的写景、抒情的文字,文字极其优美,但都是假设。
一个人如果去了实地,写实景,就不可能有如此雄奇的想象之景。但这些想象也是有依据的。如关于洞庭波浪:“气蒸云泽梦,波撼岳阳城。”(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关于天和水:“洞庭漫汗,粘天无壁。”(韩愈《祭河南张员外文》)与一碧万顷相关的:“层波万顷如熔金。
”(刘禹锡《洞庭秋月行》)与皓月千里相关的:“洞庭明月一千里。”(李贺《帝子歌》)范仲淹在写《岳阳楼记》的时候,一定查阅了大量前人歌咏岳阳楼和洞庭湖的诗赋,融进了自己的文章之中。
最后一段是思想的升华,全文的重点,即古人所谓“结穴”。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后世都是引用率极高的名句。
经过以上考察,已经可看得很清楚了,这整篇文章除了第一段以外,没有真正的实写,一段总写和两段分写都是假设中的情景,至于最后的议论,更是出自肺腑。
当然,假设中的情景,也绝非凭空撰造,是有平时的生活积累的。
六、范仲淹到过洞庭湖
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时未专程去过岳阳楼,内证、外证都已具备,无可怀疑了。但范仲淹是否如一些学者所说从来没有到过岳阳楼、岳州甚至洞庭湖呢?不是。
滕宗谅《求记书》云:“恭惟执事,文章器业,凛凛然为天下之时望,又雅意在山水之好,每观送行还远之什,未尝不神游物外,而心与景接。矧兹君山洞庭,杰然为天下之最胜,切度风旨,岂不摅遐想于素尚,寄大名于清赏者哉!”说明滕宗谅读过范仲淹许多相关诗文,深知范仲淹“雅意在山水之好”,又能“神游物外,而心与景接”,写出好诗文,对于君山洞庭,也一定能“摅遐想于素尚,寄大名于清赏”的,“素尚”二字,可以理解为“以往的观感”。
明道二年(1033),范仲淹在《送韩渎殿院出守岳阳》一诗中说:“仕宦自飘然,君恩岂欲偏?才归剑门道,忽上洞庭船。坠絮伤春目,春涛废夜眠。岳阳楼上月,清赏浩无边。”“岳阳楼上月,清赏浩无边”,正是《岳阳楼记》中所描述的“皓月千里”。
景祐元年(1034年)元月,他又写下了《新定感兴五首》,其四云:“去国三千里,风波岂不赊。回思洞庭险,无限胜长沙。江上多嘉客,清歌进白醪。灵均良可笑,终日着离骚。”既曰“回思洞庭险”,必然经历了洞庭风波。
在滕宗谅被贬到岳州不久,范仲淹有《和延安庞龙图寄岳阳滕同年》云:
优游滕太守,郡枕洞庭边。几处云藏寺,千家月在船。疏鸿秋浦外,长笛??楼前。旋拨醅头酒,新?渌跸铞;虑樾氲。
舛唷e氖峭蛋驳兀缘北ナ履辍V挥μ煜吕郑蕹鋈阵{眠。岂信忧边处,干戈隔一川。
这是一首写给滕宗谅的诗,“几处云藏寺,千家月在船。疏鸿秋浦外,长笛晚楼前”,与岳阳楼周边的景观相合。
“宦情须淡薄,诗意定连绵。迥是偷安地,仍当饱事年。只应天下乐,无出日髙眠”云云,语含规劝之意,又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吻合。
此外,在湖南省岳阳市的岳阳县、临湘市民间多次重修的《毛氏族谱》中,明确记载了范仲淹在岳州府临湘楚里中(在今岳阳市云溪区云溪乡、岳阳楼区梅溪乡境内)购有田产。
范仲淹购田产应在他的邓州任上,而滕子京在岳州的任上。后来,范仲淹的孙女即范纯仁的女儿同苏州太守、岳州人毛斌公的儿子祥公结婚,范仲淹就将这份田产作了陪嫁物。
七、第一时间的评论
《岳阳楼记》问世以后,很快就获得了美誉。
但其朋友圈中的第一时间的评论则不是如此。
第一个对《岳阳楼记》作出评论的是尹洙。据陈师道《后山诗话》:“范文正公为《岳阳楼记》,用对语说时景,世以为奇。尹师鲁读之曰:传奇体尔。
传奇,唐裴?所著小说也。”“世以为奇”,所奇者乃“用对语说时景”。但在散文中使用一些骈语,是常用的写作手法,何奇之有?尹师鲁谓《岳阳楼记》乃“传奇体尔”,陈师道说传奇就是“唐裴?所著小说”。《岳阳楼记》的写作手法竟如唐传奇?尹师鲁的原意究竟是什么呢?
据毕仲询《幕府燕闲录》记载,范仲淹非常敬重他的这位朋友尹师鲁,有一次,范仲淹为人写了一篇墓志铭,已经封好将要发出去了,突然说:不能不让尹师鲁看一看。
明日给尹师鲁看了。尹师鲁说,老兄你名重一时,所写的文章,将为后世作为可靠的依据,所以不能不谨慎啊。然后他就提出了几个问题。范仲淹听了,摸着自己的额头说,幸好让您看了看,否则就会发生失误了。看来,范仲淹在尹师鲁面前非常谦虚。
那么在范仲淹写完《岳阳楼记》之后有没有先给尹师鲁看过呢?不能确定。但尹师鲁一定很快就读到了这篇文章,而且作出了评论。
上文已经说到,滕宗谅谪守岳州以后,颇有作为,做了几件大事,一时兴起,广发求记之信,请范仲淹写《岳阳楼记》,请尹师鲁写《岳州学记》,请欧阳修写《偃虹堤记》,他的面子很大,三篇记都求到了。
这件事在朋友圈子里应该都是互相知晓的。尹洙的《岳州学记》,除了对地方办学的历史回顾以外,大多是纪实的,而且对滕宗谅在个人遭到不公平待遇之时的兴学之举,称颂有加。在这种情况下,他见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以后诧为“传奇”,可以说是一种惊叹,因为范仲淹的文章与他本人的文章的写法形成了鲜明的比照,范仲淹的大段写景,凭借的是超凡脱俗的丰富想象,而这些想象中的景色的描绘,又都是为他最后提出观点服务的,尹洙有些不理解,“记”这样的文章怎么能这样跳出时空而且几乎全用对语来写作呢?这就是“传奇体尔”所表达的含义了。
至于欧阳修,据《可斋杂槁》尤?~原序:“文正《岳阳楼记》,精切髙古,而欧公犹不以文章许之。然要皆磊磊落落,确实典重,凿凿乎如五谷之疗饥,与世之章绘句、不根事实者,不可同年而语也。
”欧阳修同时也应滕宗谅之邀写了一篇《偃虹堤记》,他既没有到岳阳去亲眼看一看,也没有如范仲淹那样花许多心血精心撰写,而是纯以滕宗谅的信中所说的话排比成文,聊以塞责,说实在的,在滕宗谅求得的三篇文章中,古文大师欧阳修的这一篇是比较弱的。
但他见到范仲淹的文章以后,就有点不服气了,颇不以为然。这其实是一种妒忌。所以尤?~并不赞同欧阳修的态度,而对范仲淹的文章作出了很高的评价。
八、《岳阳楼记》是模仿之作
范仲淹的这种写作手法,是不是前无古人的、首创的呢?
明朝人孙绪说,“范文正公《岳阳楼记》,或谓其用赋体,殆未深考耳。
此是学吕温《三堂记》,体制如出一轴”,“但《楼记》闳远超越,青出于蓝矣。夫以文正千载人物,而乃肯学吕温,亦见君子不以人废言之盛心也。”他认为《岳阳楼记》是模仿唐朝吕温的《三堂记》而作的,不过《岳阳楼记》比《三堂记》写得更好。
吕温(772-811),字和叔,曾任衡州刺史,世称吕衡州,与柳宗元、刘禹锡友善,为文颇富文采,其《凌烟阁勋臣颂》等传诵一时。他的《虢州三堂记》见《吕衡州集》。
两篇文章的写法确实比较接近。
大体都分为缘起、四时之景和思想升华三大部分,写景又都有总写和分写,分写均按季节。不同之处在于,《三堂记》的缘起中有一段议论性质的虚写说明宗旨,《岳阳楼记》则直接交代文章缘起;《三堂记》写景总写很简单,四时之景则分春夏秋冬,《岳阳楼记》写景总写很有气势,分写则只有春秋两季;最后一段表达思想观点,则一详一略。
从文章构造和表现手法方面的异同来说,显然是同多异少,若要说范仲淹从吕温的文章中得到了启发,是可以肯定的,若要说范仲淹模仿了吕温的文章,也能说得过去。我们不妨作这样的想象:收到滕宗谅的《求记书》,范仲淹查阅了许多“唐贤今人”的有关作品,《求记书》提到的吕衡州(有诗云“襟带三千里,尽在岳阳楼”)的诗文集,一定是阅读的重点之一,于是从集中的《虢州三堂记》得到了灵感。
但要说两篇文章的高下,也是很分明的,范高于吕。在写景方面,范既更为精致,更有节奏感,而又更为简明,更有气势。在思想观点的表达方面,《岳阳楼记》全文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不可缺少的铺垫,第二部分已经将情和景结合在一起,景中有情,情从景出,第三部分更是口吐金石、简明扼要、易记易诵,而《三堂记》全文不够精炼,三个部分缺乏有机联系,情与景甚少结合,所表达的思想,未能达到掷地有声、超凡脱俗的境界。
所以孙绪谓“《楼记》闳远超越,青出于蓝”,是完全正确的。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