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标题含有锅盔石子馍的近三年发表在读者
锅盔 煎饼 石子馍
《读者》2006年第18期
我刚七岁时,因为家境贫困,日子艰难,加上已有三个女娃的父母一心想生个男娃,父亲便写信商量把我过继给外省城里没有孩子的亲戚。乡下一切由男人说了算,男人是屋里头的掌柜的。 父亲定下送我,母亲心里刀子剜样的难过,却又不敢言语什么。
父亲送我走的时候,正是正月,家里陈麦吃完了,新麦还在地里长着。母亲着急地胡翻腾,从柜里找出自己点灯熬夜纺的一斤线,从邻家换回几升白面,给我发面烙锅盔。 母亲说烙的馍香,不容易坏,好上路吃。母亲怕我性子急看不好火,喊了心细的春芳嫂来帮忙。我们那地方烙的锅盔有水缸盖那么大,近三寸厚,得盖上盖子用微火慢慢烙一个多钟...全部
锅盔 煎饼 石子馍
《读者》2006年第18期
我刚七岁时,因为家境贫困,日子艰难,加上已有三个女娃的父母一心想生个男娃,父亲便写信商量把我过继给外省城里没有孩子的亲戚。乡下一切由男人说了算,男人是屋里头的掌柜的。
父亲定下送我,母亲心里刀子剜样的难过,却又不敢言语什么。
父亲送我走的时候,正是正月,家里陈麦吃完了,新麦还在地里长着。母亲着急地胡翻腾,从柜里找出自己点灯熬夜纺的一斤线,从邻家换回几升白面,给我发面烙锅盔。
母亲说烙的馍香,不容易坏,好上路吃。母亲怕我性子急看不好火,喊了心细的春芳嫂来帮忙。我们那地方烙的锅盔有水缸盖那么大,近三寸厚,得盖上盖子用微火慢慢烙一个多钟头。火看不好,外面焦黑,里面又不熟。
我提着麦秸笼进厨房,见母亲双手用擀杖擀锅盔,她不住地吸着鼻子,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有些都滴到了锅盔上。母亲用袖子抹抹眼睛说:“娃走呀,屋里?j惶(穷苦),看娃瘦的,也没办法给娃好好烙些馍。
城里生活能好些。” 母亲好像是说给春芳嫂听的,又像是说给我听的。灶房里弥漫着烧麦秸的烟味、锅盔的麦香气和母亲无奈的悲伤。
待锅盔搁凉了,母亲把它切成一角一角,全部装进布袋里给我拿上。三岁多的妹子抱着母亲的腿缠着要吃锅盔,被母亲一把推到一边,“你吃啥哩,你姐姐要走哩。
” 惹得妹子啼哭不止,母亲拾掇些案板上的锅盔渣渣给她,她才不哭了。
我背着黄灿灿、松软软、香喷喷的锅盔离开了家,公共汽车开出很远了,我回头看,母亲还站在路边。那一年,母亲还不到三十岁,是个好看的小媳妇,梳着两条粗辫子,脸圆圆的,泛着光……那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见到母亲了。
我长大工作后,每年有一个月探亲假可以回家,那时家里的生活也逐渐好些了。
每次一进家门,母亲一见到我就大声嚷嚷:“瘦了,瘦了,看瘦成啥样子了。” 过后又对来串门的婶子嫂子说我比以前瘦了。
事实上正值发育的我身体壮得像头小母牛,成天为减肥发愁。我想母亲只是怜惜我不在她身边吧。
回到家,母亲很少坐下来和我说话闲谈。母亲不识几个字,从没在城市生活过,单位、工作这些事情对她来说都太陌生了,我生怕自己说不到地方上。
母亲高兴做的、能做的就是问我:“今个想吃啥饭?” 我随口说个啥,母亲就在灶房丁丁当当烟熏火燎忙活大半天,饭桌上就端来我说过的想吃的饭食,捞干面、包子、饺子、煎饼、搅团、漏鱼儿……每天变着花样吃。
一日早饭,我进灶房帮着端饭,看见母亲舀起一勺稀饭,又小心地把上面清的米汤倒回锅里,把稠的倒进碗里,一勺勺重复着倒来倒去,我好奇地问:“妈,你干啥呢?”母亲说:“我想给你多捞些豆子。”那一刻,我的心里一颤,这句话深深烙在我的心上,让我一直铭记。
我每次探亲离开家的那个晚上,灶房里的灯都要亮到三更半夜。母亲揉面,让父亲拉风箱,给我打石子馍。就是把石子先烧烫了,铲出来一些,把薄薄的饼放在石子上,再盖上铲出的石子,用石子的高温把饼烙熟。
石子馍坑坑洼洼,薄脆于香,牙口好的人都喜欢吃。我说不用麻烦了,路上买些吃就行了。母亲反驳道:“外面啥都贵得很,也不能顿顿买着吃,咱自己的馍还是好吃。” 父亲也帮腔:“你妈愿意弄就让她弄,你妈高兴弄。
”第二天,母亲一脸倦容眼布红丝,给我装上大的小的圆的椭圆的石子馍,叮嘱我:“路上饥了吃。”
去年春天,我从美国回到离开十年的家,第一眼见到母亲简直不敢相认,母亲头发花白了,牙掉了不少,脸像放得过久干枯了的苹果,布满横纹,从前那个年轻的小媳妇已是六十老妇。
我不由得搂着母亲哭泣不止。可母亲打量着我又说:“瘦了,瘦了,在外面不容易。”母亲不住地用粗糙干枯的手抹着老泪。听父亲说,我不在家的这些年,母亲常常拿着我的照片暗自难过,说:“娃咋走了这么远?”
短短的几日团圆,母亲做了早饭备午饭,刚洗刷了锅碗又点火,乐颠颠手忙脚乱自不必说,又跑去邻村人家的蔬菜大棚称回一笼西红柿。
因为不是季节,要三块钱一斤。有人对母亲说:“这阵菜价大得很,你还舍得买?” 母亲说:“称了给娃吃,我娃爱吃生洋柿子。” 小时候,生西红柿就是我们姐妹的水果,我一次能吃四五个呢。这么多年了,母亲还记得。
临走的那晚,母亲抱着枕头进来说:“我和你睡一晚,明就走了。” 母亲的神情生怕我不愿意,我赶紧帮母亲铺好被子。我和母亲面对面睡着,说着话,我又变成母亲身边的娃。很多很多年没有和母亲一起睡过了。
母亲反复说:“现在屋里日子好得很,顿顿都吃白面馍哩,你在外面别操心。”
第二天,母亲天麻麻亮就起来了,却不让我起。“你多睡一会儿,上路哩。”
我看看表,还不到五点。一会儿就听到灶房里传来切菜声、拉风箱声、炒菜声;又听到春芳嫂在院子里说:“我给你帮忙烧火。
”
我临行的早饭桌上摆着酱牛肉、炒鸡蛋、蒜薹肉丝、拌豆腐干、凉拌黄瓜等七八个菜,说实话,谁大清早有胃口吃这些。母亲端上厚厚一盘煎饼专门放在我面前,我才顿悟,她早早起来,就是为了给我摊煎饼。
想想我昨晚上是说过这几天好吃的太多,还没吃上煎饼。
“我妈爱排场,吃个早饭也摆个七碟八碗。” 我故意说笑,以冲淡饭桌上和家人即将离别的伤感气氛,唯恐母亲难过。
“做娘的心,让娃吃上心里就舒坦了,你从小又不在跟前……”春芳嫂在一边说。
为了让母亲高兴,我一会儿卷牛肉,一会儿卷黄瓜,一连吃了四五张煎饼。好香,还是我以前吃过的味道。母亲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吃筋筋的软软的煎饼,可那几年粮食又不宽裕,一年吃不上几回煎饼。母亲又用塑料袋装了七八张,让我路上吃……
在回美国的飞机上,午餐时间,我把飞机上的餐盒放在一边,拿出母亲摊的煎饼,咬了一口,仿佛看到头发灰白面容樵悴的母亲往锅上擦油、往里倒面汁、摊煎饼的身影,不知下次回来要到几时。
我咽不下煎饼,掩面而泣伤心不已……
“Honey, something wrong?”(亲爱的,怎么了?)身边的白人妇女小声问我。
“No, I just missed my mum。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的妈妈了。)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