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题材类的作文资料?小故事或突
军旅短篇小说:再见吧黄吉龙!!
再见吧黄吉龙
作者/王进康
黄吉龙不是我的朋友。
现在,如果谁想让黄吉龙成为我的朋友,我宁愿抱着窗子跳到楼下去。
黄吉龙坐在我面前,嘻皮笑脸,眼里闪动粼粼水光。 黄吉龙这会儿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他说,那你跳啊,你敢跳我就敢把你救上来。
瞧一瞧看一看!这就是我们的黄吉龙,他总有本事使那些原本应该落到他脸上的巴掌哭笑不得地跌落下来。
如此说来黄吉龙当然是蛮可爱的喽。 这么说吧!如果你在2000年的冬天和我一样经常收看央视第八届全国青年歌手大赛,那你一定注意到了那个刚刚在央视亮相的男主持人。此君身上有一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临界气质,既成熟又不成熟。挺可爱是不是...全部
军旅短篇小说:再见吧黄吉龙!!
再见吧黄吉龙
作者/王进康
黄吉龙不是我的朋友。
现在,如果谁想让黄吉龙成为我的朋友,我宁愿抱着窗子跳到楼下去。
黄吉龙坐在我面前,嘻皮笑脸,眼里闪动粼粼水光。
黄吉龙这会儿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他说,那你跳啊,你敢跳我就敢把你救上来。
瞧一瞧看一看!这就是我们的黄吉龙,他总有本事使那些原本应该落到他脸上的巴掌哭笑不得地跌落下来。
如此说来黄吉龙当然是蛮可爱的喽。
这么说吧!如果你在2000年的冬天和我一样经常收看央视第八届全国青年歌手大赛,那你一定注意到了那个刚刚在央视亮相的男主持人。此君身上有一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临界气质,既成熟又不成熟。挺可爱是不是?
告诉你,二十来岁的人可爱起来就是这样。
黄吉龙就是这样。
要命的是黄吉龙喜欢在适当的时候嘟起嘴,这种表情出现在别的男性身上很有可能会让人恶心,但到了黄吉龙身上就会让人食欲大振。
瞧!我们的黄吉龙又在我面前嘟起嘴了。天那!他又来了。
我当然知道他使用这种表情的目的,我太了解黄吉龙了----黄吉龙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四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了解黄吉龙。黄吉龙嘴都不用张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跟我借1000块钱。
没错!他就是想跟我借1000块钱来着。
他越千山跨万水光临鄙人的寒舍无非是想跟鄙人借1000块钱。
但是光了解又有什么用,到了最后也许我还是会把钱借给他。我深知我的善良,我太清楚自己的善良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当兵当到我这份上的人都有我的这份善良。
反正我是这样的。我那种不可理喻的善良常常会被一些花言巧语演变成同情、妥协、忍耐,诸如此类的“美德”。这些“美德”可能最终会使我违背本意地去倾囊赞助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比如黄吉龙。
黄吉龙开始在我面前东拉西扯。
黄吉龙做事是讲步骤的,他才不会直接了当地切入正题那。
黄吉龙隔着我那早就掉了一层漆的办公桌坐在我的对面,两只脚在桌子底下有节奏地拍打地面,手中抱着一根“中华”烟。黄吉龙的眼神时而迷朦时而激扬。
黄吉龙从海湾战争聊到WTO,又聊到日本右翼势力修改教科书。黄吉龙半红不红的嘴唇开开合合。黄吉龙和所有曾经当过兵的人一样仍然保留着关心政治的好习惯。
黄吉龙用朗诵诗歌的语调说,日本军国主义太可恶,若我仍是一个兵,我定当给中央军委写封信,申请到日本去一遭,去踹那些军国主义者一脚,唉!可惜啦,我现在不当兵了。
我说是的是的,黄吉龙真难为你了,离开咱们火热的军营都好几年了,还保留着军人嫉恶如仇的好品格。
我保证,我正在敷衍黄吉龙。
我口是心非,嘴上附和着黄吉龙,心里烦躁得很。我心说,行了黄吉龙,你就切入正题吧。
我端坐于斯,心中苦苦等待,等待我们的黄吉龙把最后的包袱抖出来。
我的右手下意识地伸向我的裤袋。我那臧青色绦卡布军裤的口袋里放着刚刚从农业银行取回的1218块钱。就在刚才,我还美滋滋想过,今晚把这些钱交给我的爱人小兰,她会给我一个拥抱呢还是给我一个热吻。
黄吉龙聊完了国家大事又聊个人私事。黄吉龙的嘴唇被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喷涂得一片火红。黄吉龙通体散发着一种体贴入微的感人情怀。黄吉龙仍然离题万里。黄吉龙说,王哥,你现在分房子了吧?
我耐着性子说,没有。
黄吉龙说,你就是谦虚,当了这么多年军官了能没房子吗?
我的耐性真是太好了。我竟然附和黄吉龙对他笑了笑。我的手又不争气地摸向裤袋里藏匿的1218块钱。我挺想告诉他,鉴于我们部队目前的实际情况,我只能努力筹集无数个1000块钱,以便在这个城市为我风雨数载的婚姻买一套房子。
其实一年前我和小兰多年的工资积蓄加上彼此父母的支援,这些钱眼看就可以买到一套五六十平米的小房子了。那房子座落我们这座城市的城乡结合部一个叫李村的地方,价格便宜。可是人民教师小兰却告诫我说,你想让我们的孩子在那种脏乱差的地方长大吗?告诉你,不行。
小兰相中了我们这个城市东部那个叫作馨苑小区的地方,她说那个地方环境优雅,有利于孩子成长,而且打开窗子就可以看到青山绿水。瞧瞧!就算到了世界末日有些女人都念念不忘她们的那些个浪漫。那好吧,为了那些昂贵的青山绿水,我们就继续赖在那个又黑又矮不足15平方米的临时房继续那漫长的等待吧。
为了那个梦想中的房子,和我谈恋爱时那个清高的小兰正在慢慢变成一个喜欢数钱的市俗妇人。还差2万块啦!还差1万5啦!还差……她的喋喋不休简直不分时机不分场合,最过分的是有时我们正在过夫妻生活她冷不丁地就冒出了那句上人倒胃的话。
都是让钱给闹的!
黄吉龙红口白牙的样子象一个让人无法逃避的春秋大梦一样挡在我的面前,使我根本没有时机来表达我心内的苦衷。
我的手隐藏在桌下的裤口袋里,我像一个伺机出击的贼一样,想乘其不备时巧妙地将那1218块钱转移到一个安全地带,比方说我的桌屉。
但转念一想,这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吧,便打消此念。
黄吉龙你的开场白真是太长了。黄吉龙又嘟起嘴,像是埋怨我又像是埋怨别人或者埋怨空气。他云里雾里地说,象你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的人应该住宫殿……
瞧!黄吉龙就这样像一个癔症患者一样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黄吉龙后来还是站起了身。黄吉龙的个子真高,隔岸观火般落在我面前,看上去真象个道具。黄吉龙搂了搂我的肩,卿卿我我地说,王哥我请你出去坐坐吧。
我想我应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于是我说,黄吉龙你搞没搞错,到了老部队了还用你请吗?还是我请你吧。
黄吉龙使用了很多句子像模像样地客气了一番,然后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出发!
我本来是要穿便装出去的,军人不能随便下馆子,而且如今到处社情复杂,我必须借用便装把自己伪装成普通老百姓,这样出去心里才踏实些。
但是黄吉龙请求我穿军装。他说,穿军装多神气,肩上的星一闪一闪。黄吉龙顾影自怜地说,我当兵那会儿,做梦都想扛几个银豆豆。
黄吉龙的话勾起了我对黄吉龙的回忆。四年过去了,有关黄吉龙的故事长存于我的记忆。
是的,四年前,黄吉龙作为一名现役军人在我们这个团政治处当通信员的时候曾经做过军官梦。许多当过兵的人都做过军官梦,只不过相对而言黄吉龙的这个梦做得有趣些。
确切地说,黄吉龙是当兵第四年才做起军官梦的。
黄吉龙原打算干满四年就退伍,以前他一直说当完四年兵就退伍回去的。但也许这一年春天的野花开得特别浪漫,也许是黄吉龙的哪根筋临时错位,也许黄吉龙受了谁的鼓动,他突然想提干,非常火爆地想。黄吉龙说,我已经打听过了,象我这样的兵符合提干条件,太符合了。
试问,黄吉龙是个什么样的兵?答:黄吉龙是个会吹哨子的兵。此哨子当然不是一般哨子,是裁判哨子。黄吉龙有篮球、足球、乒乓球等这球那球的裁判员二、三级证书好几个,他一直把它们当成宝贝锁在抽屉里。
在我们这个海军基地的大型体育比赛活动中,有一两次黄吉龙还曾经被基地借调过去吹过几次哨子。有一次,好象有个领导随口说了句,这个小战士吹得挺不错嘛。据此,黄吉啦觉得自己应当提干。
到此为止我们应该发现,黄吉龙作为普通一兵还是有两下子的---别忘了,能到我们团政治处当通信员的得有“两把刷子”,我们的黄吉龙早先是作为“人才”从基层调到团政治处的。
黄吉龙说,像我这么优秀的兵没有资格提干谁有资格?黄吉龙起先只是在他的老乡堆里说说,说着说着就管不住嘴了,在一些不该说的场合也说。在饭堂里吃饭的时候这么说,在操场上训练的时候也这么说,甚至上厕所遇到熟识的人也这么嘀嘀咕咕。
要命了,黄吉龙这张嘴一出场通常就收势不住了。
这么到处乱放鞭炮当然很快就放到当时的政治处主任的耳朵里了。主任就找他谈话。主任温文尔雅地问,小黄,听说你想提干?
黄吉龙心中一凛,立即从政治处主任的语气中听出了主任在他提干这个问题上的倾向----提干必须经过各级严格的审核,我们的军队提拔一名干部是随随便便的吗?当然不是----主任的潜台词黄吉龙一听就听出来了:象你这样到处乱放鞭炮就是符合提干条件也不能提,首先思想上就不过关!
黄吉龙急中生智,立即说,没有的事儿,我从来没这样说过,冤柱那!
主任说真的吗?你真的没这么说过?
黄吉龙在主任面前拍拍胸脯,说,骗你是小狗好了。
黄吉龙拍胸脯并不等于主任的一句话就使他放弃了提干愿望。黄吉龙只是敏锐地觉察到彼时在政治处主任面前坚持观点是不明智的当然也是徒劳的。黄吉龙作为聪明人已经想到另辟蹊径了。
黄吉龙把嘴闭了起来。
从前,一般情况下,黄吉龙能干工作,也能说。现在,他闭嘴的次数增加了。黄吉龙增加了闭嘴的次数就意味着他必然增加微笑的次数。黄吉龙微笑起来还是挺能迷惑人的。黄吉龙神秘地微笑着频繁出入营院的大门。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一个月或者三十五天。
突然有一天,黄吉龙的嘴又张个不停了。黄吉龙偷偷同别人说,嗳嗳!这次我到基地去了……咱们团不提我,哼!那我就去找上面---哼!我给团里吹了三年哨子,三年懂不懂?象我这样的兵有几个,我是作出“特殊贡献”的,我没资格提干谁有资格提干?……黄吉龙右边那颗不太雅观的大虎牙触目惊心地在院子里时隐时现,让人多少觉得黄吉啦有点过分。
黄吉龙的那句话彻底暴露了这段时间他频繁出入大门的内幕,结果是许多人都生了气。
这些生气者中有团长、政委、军务处长、有限的几个军官候选者,当然还有跟士兵提干切切相关的政治处主任。主任一反往日的温文尔雅,很生气拍了一下桌子,说了句这个兵太没数了,然后,便让黄吉龙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消失了。
事态如此发展,结局只有一个:黄吉龙没有提成干。不错,凭良心讲,黄吉龙是个挺不错的兵,脑瓜聪明干活勤快,干工作也有眼色。但象黄吉龙这样不错的兵团里还是有很多的。要提干,得有“杀手锏”,很显然,我们的黄吉龙还是欠了点火候。
那时候,我们原以为黄吉龙一定会因为这次挫败对某些人怀恨在心,比如政治处主任。可是黄吉龙的表现却出乎我们的意料。黄吉龙仅仅将自己稍稍冻结了几天,就又开始蹦来蹦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说,提不了就算了,回家更好,天高任鸟飞,我就不信我黄吉龙……唉哈!最后一年了,我还要保持“晚节”的。
黄吉龙继续像以前那样干工作,勤快、活络,好象“提干事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黄吉龙这种表现就让人觉得不怎么符合逻辑,我们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黄吉龙是个不记事的人。事情一过去他立马忘到九屑云外去了,毛毛扎扎的小伙呗。
但不管怎样,他最后的高姿态还是把我们感动了。后来有一次,大概是临近黄吉龙退伍的某一天,政治处主任在行政例会上提到了黄吉龙。他说,我们有的兵本质上还是不错的,就是有时候有点小孩子脾气。
现在,我和黄吉龙在院外的“战友”小吃部相向而坐。
黄吉龙给我也给自己斟满一杯“青岛啤酒”。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在尽力回想着有关黄吉龙的一切细节,黄吉龙眉飞色舞的样子和我记忆当中那个始终有些孩子气的战士重叠在一起,亦真亦幻。
今天的黄吉龙有着比从前更迅捷的语速。
今天的黄吉龙有着比从前更夸张的表情。今天的黄吉龙用手势配合情感。黄吉龙在我面前侃侃而谈。黄吉龙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黄吉龙手中的“中华”烟渐渐燃尽了,又燃上一根。烟咝咝闪着亮光。
我了解黄吉龙的过去,这种了解的内容包括他退伍以来这四年的不得志。
这四年来,传言和猜测都证明黄吉龙是不得志的,这一点我们政治处所有没有忘记黄吉龙的人都有共识。所以现在,不管黄吉龙在我面前微笑得有多春光灿烂,我都认为黄吉龙是在以一种夸张的手法制造假象,以掩饰一些真实的情况,比如,久不得志的沮丧。
我沉默地盯着他,试图发现一个更为真实的黄吉龙。
黄吉龙的眼睛向窗外的马路扫了扫,马路上有一辆车疾驶而过。黄吉龙回过头,夸张地说,看,那时候不给我提干,可提干有什么好?你现在一月拿多少?才一千多是吧?看,人生就象那辆车一样,很快的。
一千块钱顶个鬼用?
说话间,黄吉龙把手撑到桌子上,神神秘秘地把头向我这边凑了凑,哎!你猜我一月挣多少?他说。
然后,他伸出几个手指,在我面前晃了一晃。
我没大看清,只感觉到他的手像个美梦一样在我面前一闪即逝。
我不知道黄吉龙要在我面前表达的是个什么可以让我目瞪口呆的数字。但我怎么可能目瞪口呆呢?我的爱人小兰有一句至理名言,钱是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亲爱的黄吉龙,你难道是想跟一个对你知根知底的人说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哈哈!有意思的黄吉龙。
黄吉龙继续着他的谎言。他说,我退伍后先是被分到县文化局。后来我辞了,票子太少了嘛。我就自己干。现在我自己有公司……
临近“战友”小吃部的马路上大概有一辆超级东风牌大卡车驶过,使我的耳里充满嗡嗡之声。
我的心里烦躁了一下。
我突然很想拆穿黄吉龙。我真想站起身来大声责问他,黄吉龙谁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吗?你的牛皮还有完没完了?
众所周知,黄吉龙退伍后真实境遇是这样的。他的确被分到了县文化局,不过那是下属的一个文化馆。
黄吉龙在文化馆的游戏厅看游戏机。黄吉龙的性格决定了在这种无聊且收入可怜的地方他必须大叫。黄吉龙在一个无聊的下午对着几个玩游戏的小痞子大叫了几声,招来一场事端,被开除。黄吉龙倒也不在乎这份工作。
黄吉龙开始把自己放逐到社会的汪洋大海之中。黄吉龙去搞推销。有一年,他到部队来推销一种会说“爱死你爱死你”的电话机。那次的黄吉龙除了一张嘴比较醒目外,其它地方都是灰蒙蒙的。推销不太顺利,黄吉龙后来就去应聘。
黄吉龙在部队的时候曾多次扬言他的那把哨子可以为他换来大把大把的票子,而事实上,他那小哨子在部队的业余活动中吹吹还可以,拿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去混饭吃,动真格的,那还是嫩了点。总体来讲,黄吉龙就这样在社会的汪洋大海中扑腾着,许多日子就流过去了。
好像是一年前,有个黄吉龙老家的兵回部队时说,他在一条泔水四起的小街上看到黄吉龙在吃拉面,手中举着一份招聘广告,一副危机四伏的样子。
如今,黄吉龙坐在这家小饭馆里侃侃而谈。夜色已至,黄吉龙的嘴唇在他过分密集的话语冲撞下微微泛白。
黄吉龙举出一根“中华”烟,说,你也抽一根吧,好几年不见了——还不抽烟那,多没劲。
我对从黄吉龙手里举出的这价值不菲的“中华”烟猛地产生了一股仇恨。我用力接住烟,燃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圈像复杂多变的人生一样在空中艰难地弥漫。
烟圈下坐着一个用无数谎言挽留住今日这次重逢的人。烟的味道十分古怪,我以一个不会抽烟的人的嗅觉立即断定这是一根十分劣质的假烟。我被自己的这个判断弄得有些魂不守慑。我望着这个人,终于没有揭穿他。
我没有揭穿他,以我这么多年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我不会去揭穿一个遭遇挫折的人。
有许多退伍兵回到地方后的确干得很红火,但是,当然,也有许多退伍兵遭遇了挫折。也许,我作为一个一直在部队带兵的干部应该疼惜这些失意的兵,不管我们同他们的实际感情有多深。我想,我大概应该这么去想。
我的眼睛看着前方,也许在看着黄吉龙,也许在看着黄吉龙身后那面墙上的那一小片霉斑。
昏黄的灯光下,我给黄吉龙满上一杯酒。我语带双关地说,别说了黄吉龙,我都知道了。来!喝杯酒吧。
黄吉龙犹犹豫豫举起杯。
屋里汤漾着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气氛。杯子离开桌面时,黄吉龙脚边的酒瓶在桌下咣咣当当地唱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噪声立即使黄吉龙有了一副虚张起势的派头。他大声道,喝了。我说喝就喝了。两个酒杯砰地一碰。
然后,黄吉龙放下空酒杯。指尖划过桌面时顺势在那里弹击了一下。黄吉啦明亮的眼睛飞速向我这边扑闪了一下。
黄吉龙开始嗫嚅,这不太符合他的性格,所以他的嗫嚅竟令我有些心慌意乱。
黄吉龙你终于要切入正题了吗?啊!黄吉龙你的包袱现在就要抖出来了吗?那就开始吧。
开始吧,黄吉龙。
灯光下的黄吉龙嘴唇泛白,白得耀眼、刺目。我想在这么一个辉煌的时刻到来之前,我应该紧张一下。然而没有,我只是不自觉地把手伸向了裤口袋。我想起了我的小兰。每个月末,人民教师小兰接过我神圣的工资都会给我一个拥抱或者热吻,然后我们拔开心里笼罩了一个月的阴霾,去缠绵去激情澎湃。
黄吉龙哑然无语。黄吉龙的手轻轻地在桌上打拍子,打的是4/4拍,是我们军营常见的那种军歌的拍子。黄吉龙哼着小曲。我听出他哼的是那首《战友之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嘭恰彭恰,一二三四,快快。
黄吉龙的歌声真是美妙动人。
歌声中,我的眼前出现了多年前在我们政治处楼里跑下跑下的那个有些孩子气的兵。我突然挺温暖地想,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不可道明的原因的话,这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很抒情的夜晚的。
这么想着,恍惚间,只听黄吉龙说了声,喝酒喝酒。
喝就喝。我说,干了。
再次放下酒杯时,我的脸率先红了。我猛地意识到,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善于喝酒的人。
黄吉龙开始唐僧念经一样哼唱: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酒精在我的脑中慢慢升腾。黄吉龙的影子不真实地在我面前轻悄晃动。
我的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痛起来的。我记得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后,我在一阵迷离中曾经想过——我那可怜的1000块钱,你逃不过今日一难了吗?唉!黄吉龙,你不就是想借1000块钱吗?那么你开口吧。
还好,你就借1000块钱,你知道我们这些“不以金钱来衡量人生价值”的“清高”的部队干部就这点派头。你还是有良心的。你退伍后的这几年来,不是好几次来部队,你不是从这儿好几个人手里拿过1000块钱吗?不是谁也没再跟你要过吗?今天轮到了我了。
没有关系的,黄吉龙,你就开口吧!
黄吉龙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椅背中。我们开始长久地沉默。
喝酒……喝酒……战友情深深似海……什么也别说了,喝酒。
黄吉龙在沉思。黄吉龙的影子在我面前艰难地晃动。
我的心里突然尖叫了一声,好吧!亲爱的黄吉龙,不如我直截了当地说了吧,不如我给他捅破了吧,呶!黄吉啦你拿去吧,1000块钱。
可是我怎么可以这么说那?黄吉龙是一个开公司的人哩,难道还缺1000块钱吗?我怎么能用区区1000块钱来击伤黄吉龙的伟大尊严呢?
黄吉龙的嘴唇在灯光下微微有些泛青。
黄吉龙的眼里开始掠过一些不安,在我理解,这不安表达出他对自己生活的一种忧患。
黄吉龙下意识用嘴吮了吮手指,这又是一个孩子气的动作。这么多年了,你黄吉龙身上的孩子气还是没褪净!唉!你这黄吉龙,你真混球。
黄吉龙把手放下,五指轻轻扬起。这时候我看到了他手指的茧。细长手指上的淡黄色茧衣昭示着一种让人无奈的生活隐密。
我想起了和我同年入伍的一个战友。我战友和我搭乘一个车皮来部队,新兵连我们在一个宿舍睡觉,在一个操场上训练。
后来他成了驾驶兵,我去了别的地方。再后来,他退伍了,我留在部队。多年来,每次回家探亲,我都会去看我战友。我坐在战友家的堂屋里和我的战友交换各自的境遇。我战友说,汽车----我战友在部队开了三年车,退伍后他自己弄了台货车在老家和青岛之间跑----他说,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开车不容易那!他老婆在边上说,别撞上什么就行。
我战友说,你这乌鸦嘴……生活是不好预测的,我战友有一年春上真的把自己的货车开到了一辆大客车的怀里,货车倒是没有粉身碎骨,我战友的腿却落下了一瘸一拐的毛病……
并不是每个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锤炼了几年的退伍兵回到地方后都找到了满意的角色,就像并非每个人都能心想事成一样。
我看着黄吉龙,就像看着生活的定律。我的眼前出现了生活的艰辛,我们这些在生活中辛劳着的人们。瞧!黄吉龙,一个漂漂亮亮的的小伙子,一个智商不低的人,如今正因为生活的艰辛为了1000块钱在费尽思量;瞧!黄吉龙,我们从前的战友,一个给我们的记忆长廊留刻下深深印记的兵,如今正为着1000块钱对我费尽口舌。
我不是一个不识趣的人。我不是一个不讲情义的人。我应当配合他,遂了他那点凡俗的心愿。钱是什么?不过一堆粪。所以,黄吉龙,亲爱的黄吉龙,请你开口向我借1000块钱吧!
黄吉龙这臭小子并不说。黄吉龙只是劝我喝酒。
我突然很想站起身,掏出钱,扇到他脸上,你臭小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还挺什么挺?这个念头烧灼着我。我果真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
我取出钱。然而,令我讶异的是,我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是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动作将1000块钱放到黄吉龙的面前。
我非常温柔地说,黄吉龙……
黄吉龙大惊失色。
黄吉龙像一条正在作着垂死挣扎的鱼,他用全世界最笨拙的语气轻声说,我不缺钱的,我……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是黄吉龙,换了一个陌生人,我会一巴掌扇过去,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当成一个技术低级的三流骗子。
但是现在,我不说话,只让自己流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我的脑袋很温暖。我不能把这种温暖理解为酒精的作用。我应该这样理解,此情此景,我应该温暖。
是的,我不否认,我是一个军人,一个普通人,更为深入地讲,我是一个不够完善的人,有时候还会做出一些别人眼里特别傻冒的事,我有自己的弊端,比如我过份的善良,它有时会被人利用。
但现在我应该坚信我不是被黄吉龙利用的。黄吉龙有他的难处。黄吉龙不是个骗子。黄吉龙说了那么多言不由衷的话说了那么多谎其实他自己心里很矛盾很痛苦的。
所以,我要配合黄吉龙完成他的“骗举”。我说,拿着哎呀你就拿着吧!
黄吉龙小声地支吾着。
黄吉龙说,我其实是不缺钱的,只是我的公司暂时出现了一点小麻烦……。
一堆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
我不认为我正坐在黄吉龙的骗局里。我要相信黄吉龙。黄吉龙说得是对的,只不过他在说自己的未来。
我把1000块钱交到黄吉龙的手里。我相信我在和黄吉龙做一个交易:我交给黄吉龙信任,黄吉龙将会交给我一个令我满意的未来,一个令所有至今仍惦记着他的人满意的未来。
黄吉龙把手伸出来,要和我握握手。
握了手,这笔交易就成交。
我相信我们政治处主任的话,黄吉龙只是孩子气,但总有一天他会长成一个男人的。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这句话是我听到的比较耐人寻味的一句话。
我与黄吉龙肩并肩向饭馆外走去。
万家灯火在我眼里水波般晃动不停。我想今晚我真是喝得太多了。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