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赵子龙-对云恋
常山这个地方,年年有雪。他曾听说在南部——那些一年四季都花草茂盛的地方,是从来不会出现面前这幅白皑皑又一片苍茫的。但除了这个令北人感到无比奇异的说法之外,他还又听说,那里的夜半时分总有穿着绣花衣裳的歌女踩着月朗翩翩起舞,梅雨过后彩虹上出现的仙舟会在拱桥上左摇右晃,鲜花盛开的季节,你走在花丛中,兴许还会见着那里坐着一个姿态优雅的女子,甜甜一笑,诱你吃下她的花蜜,从而让你对她心生眷恋,不离不弃……这些传言,有多少属于生命的真实?
所以赵云从来都是一笑而过,没有太过在意。
唯独离开的这一刻,他才突然想起了那个传言。神鬼素来无形,他虽不太过追逐于歌女、仙舟或者花精,但却相信了南方无雪的...全部
常山这个地方,年年有雪。他曾听说在南部——那些一年四季都花草茂盛的地方,是从来不会出现面前这幅白皑皑又一片苍茫的。但除了这个令北人感到无比奇异的说法之外,他还又听说,那里的夜半时分总有穿着绣花衣裳的歌女踩着月朗翩翩起舞,梅雨过后彩虹上出现的仙舟会在拱桥上左摇右晃,鲜花盛开的季节,你走在花丛中,兴许还会见着那里坐着一个姿态优雅的女子,甜甜一笑,诱你吃下她的花蜜,从而让你对她心生眷恋,不离不弃……这些传言,有多少属于生命的真实?
所以赵云从来都是一笑而过,没有太过在意。
唯独离开的这一刻,他才突然想起了那个传言。神鬼素来无形,他虽不太过追逐于歌女、仙舟或者花精,但却相信了南方无雪的说法,对一直被自己深埋在心的对家乡的这幅白色的眷恋产生了一丝感慨:从来没觉得这片天地如此广阔。
一眼看过去,稀稀落落的房子如棋子般布在棋盘的星元上。走上很远才能碰到一些裸露在厚雪之中的巨石。
鹅毛大雪飘在脸上的感觉,冰凉,让头脑无比清晰。
可飘雪的空气是那么冷,毫不留情地冻红了赵云的脸,耳朵和鼻子,还有双手。
让那双手通红。
如染血。
赵云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索性翻身下马,踩着雪站在一个矮矮的山坡上,仰头看天,让那一片白雾蒙蒙映入他的眼帘。
天空的下方,偶尔有几颗孤零零的树,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枝丫上落了一层雪。
那雪很沉,压倒了树枝,盖上了许久前曾来歇息过的乌鸦的脚印。
赵云的头发、眉毛、睫毛上都落上了雪,远远一看,还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观雪景——实际上赵云年轻,英武,但这背影却让人觉得他已经历尽沧桑。
这一瞬间,他老了几十岁。
今日与家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重回乡里。
赵云别过了头,看着被前人踩出的小路,踏雪南行。
走在路上的时候,赵云总觉得度日如年。
他曾在黑夜里做过这样的梦:身前荧荧的火光,摩擦着脸庞的温柔双手,碗里热气腾腾的浓汤,耳边若水的嘤咛……他的确曾过作过这样的美梦,但却无一例外,在梦的最后变成了沙场的激烈战斗与殷红的鲜血,嘶吼的喊叫,绝望的泪水,钻心的痛楚……
赵子龙,你为何夺我性命!
赵云猛地惊醒。
原来,他正靠在马背上。
原来,风雪还没有停。
赵云记得,曾经的那么一天,被乡亲们推举为孝廉的他进入了公孙瓒的军队,从那一天开始,他面前的路只有不停得去战斗。
那时的赵云,年轻并且勇猛。
他锋芒内敛,谦虚谨慎,甚至有一些温文尔雅。在军中的更多时候,他比较像是一名饱读诗书的文官,而不是一名常在沙场浴血奋战的武将。但投身军旅生涯的赵云最应该做的,绝对不是沉默寡言的书生,而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铁马银枪赵子龙。
这时的赵云,不懂。
在营帐中度过的夜,赵云很少能够安睡。更多的时间里,他都在回忆最初曾经与乡邻和睦共处的日子,而不是如今,浴血沙场,化身修罗。
依稀记得,第一场战役他是硬着头皮来打的。
血溅在自己身上,脸上,那温热的感觉不过一刻就变得冰凉。他的双手又酸又麻,在他手底下丧命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天的那个战场,赵云失控了。明明已经相当疲惫的双手却只能紧紧地握枪用力挥来挥去。
等到他的面前已经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的时候,银枪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脚上,而赵云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能愣愣地站着,看着前方无垠的疆土。
双目留下两行清泪,却在滑落的过程中变得血红。
杀了一个人,就要杀第二个人。
参加了一场战役,就不能在第二次流血中置身事外。一切都好像是早有安排,阎罗簿上那个勾魂的使者似乎就是姓赵名云字子龙的可怜人,那个每每摘下头盔,眼前便一片茫然的可怜人。
赵云在公孙瓒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了,高到无论是他还是曾经是他上司的下属,大家都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如此年轻的一位将士,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几次提升?
能够杀人的……只有人自己。
赵云知道:他不得不离开。
走在长满荒草的路上,赵云抬头看天。这里的天也很好看,但却没有常山的天蓝。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藉口,索性离开吧。在自己能更加耳聪目明之前,能够控制自己的能力之前,不要再来淌这趟浑水。
挽留的眼神很热,天却很冷。
天虽冷,却冷不过常山雪飘的冬日。
袁绍曾修书于他,娟秀的笔迹极尽溢美之词。但是赵云却已早听得不少关于袁绍的流言——那是曹操义正言辞说给世人听的话:袁绍其人,志智,胆色,威信,兵士,将领,囤粮,处处领先,却又处处不足。
这样的人,尚不能为治世良将,亦不足为乱世枭雄。
而手中这等用纤细的笔法书写的长信又仿佛告诉赵云,他手中的这段见者不无欣喜的词句,决非袁绍亲手书写。
赵云将那封信烧掉了。在一个并不算寒冷的夜,燃尽于熊熊烈火之中。
于是他选择了刘备。
赵云再见到刘备的时候,觉得刘备变了好多好多,再也不像同在公孙瓒军中之时尚存一丝尖锐的那个他。眼前这名高约七尺五而双手过膝的男人,现在得眉目间多了许多的忧愁,这让赵云不由苦笑:世事无常。
第一次在刘备的属地醒来时,他突然有一点后悔——为什么离开家乡的那段路程走的那么快?他走得快,雪下得也快,回过头去,来时路已经消失,面对的是茫茫天地,无边无际。
那段看似没有尽头的路上,越往南走,雪就越小。
等到最后一片雪落到了地上,太阳出来的时候,赵云突然再无迷茫,转而想到:常山的雪,是不是也已经停了?
不管如何,赵云心中的雪,已经停了。
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赵云也常站在箭楼上看向北方。
天边茫茫一片,竟像常山的雪。这让赵云时常心存顾忌,甚至可能影响到了他在战场上的勇猛——常山,现在已经是曹操的属地了;面对着的曹兵,很可能就是当年的玩伴。
不少人晓得赵云是哪里人,也有不少晓得他时常看向北方。
就在几乎大部分人在怀疑他是曹操派来的内应的时候,刘备却将他请到了自己的营帐,用让人心头一软的语气问他,你想家吗?
赵云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刘备长叹了一口气。
赵云见刘备一脸倦容,不由得苦笑一声:在这战乱的年代,谁又能心无旁骛?
刘备点了点头道:我与子龙熟识,早已知道子龙所言句句当属真知灼见。
此时所言更是绝非毫无道理。
赵云本还想说什么,张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刘备,浅浅地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然战乱不平,我等愚民,又何以为家?
一瞬间,赵云的胸口仿佛是被重锤猛击,突然涌上了无止境的悲恸。
那夜,军医奔走,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主公受了风寒,高热不止。
赵云呆呆地站在帐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看着大家脸上的不忍和焦心,重重地皱起了眉头。
后来赵云又明白了。
在这个乱世中,这样的时局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有些巨大的变动。曾经自己的那些不过是每日都会上演的小剧码,根本不足挂齿。在这时代中如此,无论人,还是国家。
江陵之事,几乎给刘备带来了杀身之祸。
曹操遣精骑五千追杀了一日一夜,刘备不得已将妻子托付给了赵云便匆忙地跟随诸葛亮逃向南方——而南方等待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刘备也好,诸葛亮也好,其实没人知道。
身处长阪坡的赵子龙挥舞着长枪,满身血腥的冲到走散的人群当中,甘糜二夫人的死更是激起了他冲天的怒火——杀吧!让已经心无旁骛的赵子龙给蜀汉杀出一个未来!
他是吐着蓝色火焰的巨龙,在曹军阵营里穿梭翻腾。
可没人知道,在赵云接过幼主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情是无比平静的。即使只有一刻,婴孩甜甜的奶香还是让赵云心头一动。多少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毫无知觉地被人抱在怀里,但那怀抱应该属于宠溺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修罗。
他知道,这样一个弱小的生命,牵系了一个多么庞大的未来。而他虽无奈,却仍然不得不听从这宿命。
宿命告诉他,想要把别人送入地狱,自己就要先在地狱中摸爬滚打,打出一片天地。
无双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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