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余光中诗隔水观音
隔水觀音 本?怯喙庵械牡谑驹?集,也是他赴香港後的第二本?集,但??作的?r間只有?赡臧耄?不及上一本?集「與永?a拔河」的一半,「增產」的現象令人十分高興。 本??r間上自成一局,主題上,也不再是海?{?砂镀椒郑?l愁的作品?p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v史與文化的探索。 一方面也許是因?樽髡?吨??讨?於沉??﹔另一方面也許是因?榱?砩碓谥形南档木?故。?o?如何,??「湘逝」、「夜??|坡」、「刺秦王」這?作品?ψ髡叩囊?識及想像力是一大考?,?K非?H?{資料或知識,用白?文??古文就能奏功。 而言語上,作者也?u?u不再像以往一般刻意雕琢字句,而...全部
隔水觀音 本?怯喙庵械牡谑驹?集,也是他赴香港後的第二本?集,但??作的?r間只有?赡臧耄?不及上一本?集「與永?a拔河」的一半,「增產」的現象令人十分高興。 本??r間上自成一局,主題上,也不再是海?{?砂镀椒郑?l愁的作品?p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v史與文化的探索。
一方面也許是因?樽髡?吨??讨?於沉??﹔另一方面也許是因?榱?砩碓谥形南档木?故。?o?如何,??「湘逝」、「夜??|坡」、「刺秦王」這?作品?ψ髡叩囊?識及想像力是一大考?,?K非?H?{資料或知識,用白?文??古文就能奏功。
而言語上,作者也?u?u不再像以往一般刻意雕琢字句,而?於任其自然。 由這本?集中,可以看出余光中的改?與??新,或許是看到他??出中?幕?扔癌r或是看到他超越文化地域的一面。作者?介余光中 福建永春人,民?保纺晟赌暇ù笸馕南诞??I,美??酆扇A大?W碩士。
曾任??大、政大、香港中文大?W等校教授,?刀戎v?W美洲﹔現任台??⒅猩酱?W教授。著作三十餘種,其中?集十三種曾自??橐?浴?
余光中诗集
【碧潭】
十六柄桂浆敲碎青琉璃
几则罗曼史躲在阳伞下
我的,没带来的,我的罗曼史
在河的下游
如果碧潭再玻璃些
就可以照我忧伤的侧影
如果蚱蜢舟再蚱蜢些
我的忧伤就灭顶
八点半。
吊桥还未醒
暑假刚开始,夏正年轻
大二女生的笑声在水上飞
飞来蜻蜓,飞去蜻蜓
飞来你。如果你栖在我船尾
这小舟该多轻
这双浆该忆起
谁是西施,谁是范蠡
那就划去太湖,划去洞庭
听唐朝的猿啼
划去潺潺的天河
看你发,在神话里
就覆舟。
也是美丽的交通失事了
你在彼岸织你的锦
我在此岸弄我的笛
从上个七夕,到下个七夕
【乡愁】
小时侯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呵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呵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天问】
水上的霞光呵
一条接一条,何以
都没入了暮色了呢?
地上的灯光呵
一盏接一盏,何以
都没入了夜色了呢?
天上的星光呵
一颗接一颗,何以
都没入了曙色了呢?
我们的生命呵
一天接一天,何以
都归于永恒了呢?
而当我走时呵
把我接走的,究竟
是怎样的天色呢?
是暮色吗昏昏?
是夜色吗沉沉?
是曙色吗耿耿?
【火浴】
一种不灭的向往 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间 至热 或者至冷
不知该上升 或是该下降
该上升如凤凰 在火难中上升
或是浮於流动的透明 一氅天鹅
一片纯白的形象 映着自我
长颈与丰躯 全由弧线构成
有一种欲望 要洗濯 也需要焚烧
净化的过程 两者 都需要
沉淀的需要沉淀 飘扬的 飘扬
赴水为禽 扑火为鸟 火鸟与水禽
则我应选择 选择哪一种过程
西方有一只天鹅 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带 一种超人的气候
那里冰结寂寞结冰
寂是静止的时间 倒影多完整
曾经 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鹅
水波粼粼 似幻亦似真 在东方
在炎炎的东 有一只凤凰
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个火种 蹈着烈焰
烧死鸦族 烧不死凤雏
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恒里上升
清者自清 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荣的轮回是灵魂 从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 天鹅 鹤 白衣白扇
时间静止 中间栖着智士 隐士
永远流动 永远的烈焰
涤净勇士的罪过 勇士的血
则灵魂 你应该如何选择
你选择冷中之冷或热中之热
选择冰海或是选择太阳
有洁净的灵魂啊恒是不洁
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慕的完成 而浴於火
火浴更可慕 火浴更难
火比水更透明 比火更深
火啊 永生之门 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 一座弧形的挑战
说 未拥抱死的 不能诞生
是鸦族是凤裔决定在一瞬
一瞬间 咽火的那种意志
千杖交笞 接受那样的极刑
向交诟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无罪! 我无罪! 我无罪! 烙背
黥面 我仍是我 仍是
清醒的我 灵魂啊 醒者何辜
张扬燃烧的双臂 似闻远方
时间的飓风在啸呼我的翅膀
毛发悲泣 骨骸呻呤 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 飞 凤雏 你的新生
乱曰:
我的歌是一种不灭的向往
我的血沸停腾 为火浴灵魂
蓝墨水中 听 有火的歌声
扬起 死後更清晰 也更高亢
【石器时代】
每当我呆呆地立在窗口
对着一只摊开的纤手
拿不出那块宿命的石头
----用神秘的篆体
刻下我的名字
证明我就是我
那宿命的顽石
就觉得好奇怪啊
彷佛还是在石器时代
一件笨拙的四方暗器
每天出门要带在袋里
当面亲手的签字还不够
一定要等到顽石点头
窗内的女人才肯罢手
死後要一块石头来认鬼
活着要一块石头来认人
为什麽几千年後
还挣不脱石头的符咒
问你啊,袋里的石头
什麽时候你才肯放手?
【或者所谓春天】
或者所谓春天也不过就在电话亭的那边
厦门街的那边有一些蠢蠢的记忆的那边
航空信就从那里开始
眼睛就从那里忍受
邮戳邮戳邮戳
各种文字的打击
或者所谓春天
最後也不过就是这样子
一些受伤的记忆
一些欲望和灰尘
或者所谓春天也只是一种清脆的标本
一张书签曾是水仙或蝴蝶
【星之葬】
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 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 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 一颗星的葬礼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以及你的惊呼 我的回顾 和片刻的愀然无语
【风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 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 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 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秦俑】
----临潼出土战士陶俑
铠甲未解,双手犹紧紧地握住
我看不见的弓箭或长矛
如果钲鼓突然间敲起
你会立刻转身吗,立刻
向两千年前的沙场奔去
去加入一行行一列列的同袍?
如果你突然睁眼,威武闪动
胡髭翘着骁悍与不驯
吃惊的观众该如何走避?
幸好,你仍是紧闭着双眼,似乎
已惯於长年阴间的幽暗
乍一下子怎能就曝光?
如果你突然开口,浓厚的秦腔
又兼古调,谁能够听得清楚?
隔了悠悠这时光的河岸
不知有汉,更无论後来
你说你的咸阳吗,我呢说我的西安
事变,谁能说得清长安的棋局?
而无论你的箭怎样强劲
再也射不进桃花源了
问今世是何世吗,我不能瞒你
始皇的帝国,车同轨,书同文
威武的黑旗从长城飘扬到交址
只传到二世,便留下了你,战士
留下满坑满谷的陶俑
严整的纪律,浩荡六千兵骑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慷慨的歌声里,追随着祖龙
统统都入了地下,不料才叁? 外面不再是姓嬴的天下
不再姓嬴,从此我们却姓秦
秦哪秦哪,番邦叫我们
秦哪秦哪,黄河清过了几次?
秦哪秦哪,哈雷回头了几回?
黑漆漆禁闭了两千年後
约好了,你们在各地出土
在博物馆中重整队伍
眉目栩栩,肃静无哗的神情
为一个失踪的帝国作证
而喧嚷的观众啊,我们
一转眼也都会转入地下
要等到哪年啊哪月啊才出土
啊不能,我们是血肉之身
转眼就朽去,像你们陪葬的贵人
只留下不朽的你们,六千兵马
潼关已陷,唉,咸阳不守
阿房宫的火灾谁来抢救? 只留下
再也回不去了的你们,成了
隔代的人质,永远的俘虏
叁缄其口岂止十二尊金人?
始作俑者谁说无後呢,你们正是
最尊贵的後人,不跟始皇帝遁入过去
却跟徐福的六千男女
奉派向未来探讨长生
【纱帐】
小时候的仲夏夜啊
稚气的梦全用白纱来裁缝
圆顶的罗帐轻轻地斜下来
星云 的纤洞细孔
仰望着已经有点催眠
而捕梦之网总是密得
飞不进一只嗜血的刺客
----黑衫短剑的夜行者
只好在外面嘤嘤地怨吟
却竦得放进月光和树影
几声怯怯的虫鸣里
一缕禅味的蚊香
招人入梦, 向幻境蜿蜒----
一睁眼
赤红的火霞已半床
【寄给画家】
他们告诉我, 今年夏天
你或有远游的计划
去看梵谷或者徐悲鸿
带着画架和一头灰发
和豪笑的四川官话
你一走台北就空了, 吾友
长街短巷不见你回头
又是行不得也的雨季
黑伞满天, 黄泥满地
怎麽你不能等到中秋?
只有南部的水田你带不走
那些土庙, 那些水牛
而一到夏天的黄昏
总有一只, 两只白鹭
彷佛从你的水墨画图
记起了什麽似的, 飞起
【第叁季】
第叁季, 第叁季属於箫与竖笛
那比丘尼总爱在葡萄架下
数她的念珠串子
紫色的喃喃, 叩我的窗子
太阳哪, 太阳是迟起的报童
扔不进什麽金色的新闻
我也不能把忧郁
扔一只六足昆虫的遗骸那样
扔出墙去
当风像一个馋嘴的野男孩
掠开长发, 要找谁的圆颈
我欲登长途的蓝驿车
向南, 向犹未散场的南方
【等你, 在雨中】
等你, 在雨中, 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 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 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 竟感觉
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着黄昏, 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 刹那, 刹那, 永恒
等你, 在时间之? 在时间之内, 等你, 在刹那, 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里, 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 我会说, 小情人
诺, 这只手应该采莲, 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 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着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 忽然你走来
步雨後的红莲, 翩翩, 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 有韵地, 你走来
【圆通寺】
大哉此镜 看我立其湄
竟无水仙之倒影
想花已不黏身 光已畅行
比丘尼 如果青钟铜扣起
听一些年代滑落苍苔
自盘得的圆颅
塔顶是印度的云 塔顶是母亲
启古灰匣 可窥我的脐带
联系的一切 曾经
母亲在此 母亲不在此
释迦在此 释迦不在此
释迦恒躲在碑的反面
佛在唐 佛在敦煌
诺 佛就坐在那婆罗树下
在摇篮之前 棺盖之後
而狮不吼 而钟不鸣 而佛不语
数百级下 女儿的哭声
唤我回去 回後半生
【蜀人赠扇记】
--- 问我乐不思蜀吗?
不,我思蜀而不乐
十八根竹骨旋开成一把素扇
那清瘦的蜀人用浑圆的字体
为我录一阕〈临江仙〉,金人所填
辗转托海外的朋友代赠
说供我「聊拂残暑」,看落款
日期是寅年的立秋,而今
历书说,白露都开始降了
挥着扇子,问风,从何处吹来?
从西子湾头吗,还是东坡的故乡?
眺望海峡,中原何尝有一发?
当真,露,从今夜白起的吗?
而月,当真来处更分明?
原非蜀人,在抗战的年代
当太阳旗遮暗了中原的太阳
夷烧弹闪闪炸亮了重庆
川娃儿我却做过八? 挖过地瓜,抓过青蛙和萤火
一场骤雨过後,拣不完满地
银杏的白果,像温柔的桐油灯光
烤出香熟的哔哔剥剥
夏夜的黄葛树下,一把小蒲扇
轻轻摇撼满天的星斗
在我少年的盆地嘉陵江依旧
日夜在奔流,回声隐隐
犹如四声沈稳的川话
四十年後仍流在我齿唇
四十年後每一次听雨
滂沱落在屋後的寿山
那一片声浪仍像在巴山
君问归期,布谷都催过多少遍了
海峡寂寞仍未有归期,恰似
九百年前,隔着另一道海峡
另一位诗人望白了须发
想当日,苏家的游子出川
乘着混茫的大江东去
滚滚的浪头永远不回头
而我入川才十岁,出川已十八
同样的滔滔送我,穿过巴峡和巫峡
同样是再也回不了头,再回头
还有岸吗,是怎样的对岸?
挥着你手题的细竹素扇
在北回归线更向南,夏炎未残
说什麽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对着货柜船远去的台海
深深念一个山国,没有海岸
敌机炸後的重庆
文革劫罢的成都
少年时我的天赋
剑阁和巫峰锁住
问今日的蜀道啊行路有多难?
【鼎湖的神话】
锈的是盘古公公的钢斧
劈出昆仑山的那一柄
蛀的是老酋长轩辕的乌号
射穿蚩尤的那一张
涿鹿,涿鹿在甲骨文里
雪人在世界的屋脊上拾到
鹏的遗羽 当黄河改道
乾河床上赫然有麒麟的足印
五百年过去後还有五百? 喷射云中飞不出一只凤凰
龙被证实为一种看云的爬虫
表弟们, 据说我们是射日的部落
有重瞳的酋长, 有彩眉的酋长
有马喙的酋长, 卵生的酋长
不信你可以去问彭祖
彭祖看不清仓颉的手稿
去问老子, 老子在道德经里直霎眼睛
去问杞子, 杞子躲在防空洞里
拒绝接受记者的访问
早该把古中国捐给大英博物馆
表弟们, 去撞倒的不周山下
坐在化石上哭一个黄昏
把五彩石哭成缤纷的流星雨
而且哭一个夜, 表弟们
把盘古的眼睛哭成月蚀
而且把头枕在山海经上
而且把头枕在嫘祖母的怀里
而且续五千载的黄梁梦, 在天狼星下
梦见英雄的骨灰在地下复燃
当地上踩过奴隶的行列
【梦与地理】
轮廓像一匹侧踞的海? 岬头那一座怪岩的背後
如果我一直走向前
就是错落的澎湖了吗?
再过来,挡在那块小石矶後
该是厦门呢,还是汕头?
----都不过是到台北的距离
如果,这四方红楼的文学院
面海的排窗是西南偏西
那一艘舷影迷幻的货船
是正对着呢,还是斜对着香港?
而那麽壮烈的霞光啊
早已成灰的越南,再烧一次吗?
疑惑的望眼镜来回梭巡
----双筒的圆镜,七点五倍
那是向一位同事借来
准备今晚寻哈雷彗星
大地多碍而太空无阻
对这些梦与地理之间的问题
镜中千叠的远浪尽处
一根水平线若有若无
是海全部的答覆
【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
刚才在店里你应该少喝几杯
进口的威士忌不比鲁酒
太烈了,要怪那汪伦
摆什麽阔呢,尽叫胡姬
一遍又一遍向杯里乱斟
你应该听医生的劝告,别听汪伦
肝硬化,昨天报上不是说
已升级为第七号杀手了麽 ?
刚杀了一位武侠名家
你一直说要求仙,求侠
是昆仑太远了,就近向你的酒? 去寻找邋遢侠和糊涂仙吗 ?
---- 啊呀要小心,好险哪
超这种货柜车可不是儿戏
慢一点吧,慢一点,我求求你
这几年交通意外的统计
不下於安史之乱的伤亡
这跑天下呀究竟不是天马
跑高速公路也不是行空
限速哪,我的谪仙,是九十公里
你怎麽开到一百四了 ?
别再做游仙诗了,还不如
去看张史匹堡的片子
---- 咦,你听,好像不祥的警笛
追上来了,就靠路旁吧
跟我换一个位子,快,千万不能让
交警抓到你醉眼驾驶
血管里一大半流着酒精
诗人的形象已经够坏了
批评家和警察同样不留情
身分证上,是可疑的「无业」
别再提什麽谪不谪仙
何况你的驾照上星期
早因为酒债给店里扣留了
高力士和议员们全都得罪光啦
贺知章又不在,看谁来保你?
----六千块吗?算了我先垫
等「行路难」和「蜀道难」的官司
都打赢了之後,版税到手
再还我好了:也真是不公平
出版法那像交通规则
天天这样严重地执行?
要不是王维一早去参加
辋川污染的座谈会
我们原该
搭他的老爷车回屏东去的
【戏李白】
你曾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阴山动
龙门开
而今反从你的句中来
惊涛与豪笑
万里涛涛入海
那轰动匡卢的大瀑布
无中生有
不止不休
黄河西来, 大江东去
此外五千年都已沉寂
有一条黄河, 你已够热闹的了
大江, 就让给苏家那乡弟吧
天下二分
都归了蜀人
你踞龙门
他领赤壁
【欢呼哈雷】
Hail Halley,
Hallelujah Halley。
星际的远客 太空的浪子
一回头人间以是七十六年後
半壁青穹是怎样的风景
光年是长亭或是短亭
银发飞扬 白氅飘飘
曳着独行侠终古的寂寞
犯次妃 冲紫微 横渡澹澹的天河
古册里出没无常的行踪
乱了星宿井然的秩序
惊动帝王与孩童 带来恶梦
战争 革命 瘟疫 与横死
钦天监不知该怎麽解释
市井的童谣 江湖的俚调也不能
要等哈雷 你忘年的知己
用一条抛物线的细细
向洪荒深处的星族光谱
去追踪你飘泊的身世如谜
从此你有了一个俗名
再回头来寻你人世的知音
挥舞那样显赫的信号
来为他作证 却晚了十六?先知 哎 总是踽踽的早客
等不及迎接自己的预言
像一枝回力镖你斜刺里飞来
逆着所有行星的航道
所有的望远镜都在瞄准
整个剧场在兴奋地等待
主角从夜的最暗处登台
今年最轰动的天外来宾
看镜中 你触目的侧影
潇洒的长发梳了又刷
迎着大火球刮来的飓风
太阳广场的坦坦荡荡
绕着一个空旷的U形
你正在大转弯 准备回程
一九八四 当代的预言刚过
又见你远从古代的传说
拖来扫帚的阴影 真可怜
惶恐的人类无告又无助
还承受得了多少的威胁呢
地上的人祸怎能推诿给天灾
你真的是扫帚 就挥帚吧
扫去我们心头的凶兆
独来独往的壮士 是你
七十六年成一劫 你度了几劫
是什麽天谴冥冥在逐你
放你到冥王星荒冷的边境
回望太阳一只病萤
不甘长做黑狱的死犯
你总是突围而出 来投奔太阳
灿烂的巡礼 来膜拜火光
你永远奔驰在轮回的悲剧
一路扬着朝圣的长旗
让我 也举镜向你致敬吧
亿万的镜头 今夜 都向你举起
六寸的短镜筒 一头
是悠悠无极的天象 一头
是匆匆有情的人间 究竟
这一头有几个人能够等你
下一个轮回翩然来归
至少我已经不能够 我的白发
纵有叁千丈怎跟你比长
下次你路过 人间已无我
但我的国家 依然是五岳向上
一切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
民族的意志永远向前
向着热腾腾的太阳 跟你一样
【当我死时】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
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了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五陵少年】
台风季,巴士峡的水族很拥挤
我的水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黄河太冷,需要掺大量的酒精
浮动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谱
喂! 再来杯高粱!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泪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声
传说祖父射落了九只太阳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吓退单于
听见没有? 来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卖行的橱窗里挂着
当掉五花马只剩下关节炎
再没有周末在西门町等我
於是枕头下孵一窝武侠小说
来一瓶高粱哪,店小二!
重伤风能造成英雄的幻觉
当咳嗽从蛙鸣进步到狼嗥
肋骨摇响疯人院的铁栅
一阵龙卷风便自肺中拔起
没关系,我起码再三杯!
末班巴士的幽灵在作祟
雨衣! 我的雨衣呢? 六席的
榻榻米上,失眠在等我
等我闯六条无灯的长街
不要扶,我没醉!
【连环】
——仿卞之琳诗意
你站在桥头看落日
落日却回顾
回顾着远楼
有人在楼头正念你
你站在桥头看明月
明月却俯望
俯望着远窗
有人在窗口正梦你
【向日葵】
木槌在克莉丝蒂的大厅上
going
going
gone
砰然的一响,敲下去
三千九百万元的高价
买断了,全场紧张的呼吸
买断了,全世界惊羡的眼睛
买不回,断了,一只耳朵
买不回,焦了,一头赤发
买不回,松了,一嘴坏牙
买不回匆匆的叁十七岁
木槌举起,对着热烈的会场
手枪举起,对着寂寞的心脏
断耳,going
赤发,going
坏牙,going
恶梦,going
羊癫疯,going
日记和信,going
医师和病床,going
亲爱的弟弟啊,going
砰然的一声,gone
一颗慷慨的心脏
并成满地的向日葵满天的太阳
後记:一九六八年三月三十日,梵谷诞辰九十七周年
他的一幅向日葵在伦敦克莉丝蒂拍卖公司卖出
破纪录的高价是美金三千九百八十五万元
Going,going,gone是拍卖成交时的吆喝,语终而木槌敲下
【银叶板痕】
那一棵老树会把自己的故事
说的这麽露骨呢?
不必寻根了,一切的传说
赤裸裸都罗列在眼前
半亩的龙骨嶙峋,蛟筋杂错
蟠踞成一只飞不去的海妖
轻一点吧,嘘,轻一点
防他突然会醒来
千只蠕蠢,把你拌一跤
【海棠纹身】
一向忘了左胸口有一小块伤痕
为什麽会在那里,是刀
挑的,还是剑
削的,还是谁温柔的唇
不温柔的阻咒所吻?
直到晚年
心脏发痛的那天
从镜中的裸体他发现
那块疤,那块疤已长大
谁当胸一掌的手印
一只血蟹,一张海棠纹身
那扭曲变貌的图形他惊视
那海棠
究竟是外伤还是内伤
再也分不清
【问烛】
偶然,在停电的晚上
一截白蜡烛有心伴我
去探久已失落的世界
看它殷勤带路的姿势
和眷眷照顾着我的清光
是那样熟悉而可亲
不免令人怀疑
它就是小时後巴山夜雨
陪我念书到梦的边缘
才黯然化烟而去的那枝
每一截蜡烛有一段故事
用蕊心细细地诉给火听
桌上的那一截真的就是
四十年前相望的那枝?
真的就是吗,烛啊,我问你
一阵风过你轻轻地摇头
有意无意地像在说否
有意无意地又像在说是
就算你真是从前的那截
在恍然之间被我认出
又怎能指望,在摇幻的光中
你也认得出这就是我
认出眼前,咳,这陌生的白发
就是当日乌丝的少年?
【对灯】
值得活下去的晚年,无论多孤单
必须醒着的深夜,就像今晚
当浑然的涛声把不安的世界
轻轻摇成了一梦:港内的船
山下的街道,临室的妻
案上的鼾息应着水上的风声
可幸还留下这一盏灯
伴我细味空空的长夜
无论这一头白发的下面
还压着多少激怒与哀愁
这不肯放手的右手 当一切
都已经握不住了 尤其是岁月
还想乘筋骨未钝腕血未冷
向命运索取来此的意义
而你 灯啊 总是照顾在近旁
青睐脉脉三尺的温馨
凡我要告诉这世界的秘密
无论笔触多麽的轻细
你都认为是紧要的耳语
不会淹没於鼾声 风
更保证 当最後我也睡下
你仍会亮在此地 只为了
守在梦外 要把我的话
传给必须醒着的人
【中元月】
水银的月光浸满我一床
是童年派来寻我的吗?
为了遗失的什麽东西?
我却是怎麽也想不起
只见暧昧的眼光里,一截手臂
是我的吗,沉落在水底
有待考证的一段古迹
清辉如此珍贵,要是就酣岁
岂非辜负了婵娟,犯了雅罪?
猛然我朝外一个翻身
和满月撞了个照面
避也避不及的隐失啊
一下子撞破了几件?
更可惊的,看哪,是月光
竟透我而过,不留影子
我听见童年在外面叫我
树影婆娑,我推窗而应
一阵风将我挟起
飘飘然向着那一镜鬼月
一路吹了过去
。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