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如何呢?
兰州大学这所百年名校,多年来一直在经历一场以人才流失为主要标志的衰落。
光辉岁月
薛德胜读书时赶上了好时候,那是兰大重整旗鼓、焕发活力的黄金年代。
有数据为证:1980年,李政道到中国为美国哥伦比亚、哈佛等名牌大学物理系招收研究生,在为此所设的全国联考中,兰大物理系学生取得第一名;1981~1989年,兰大化学系学生在全国重点大学化学专业学生赴美研究生计划考试中,连续5届名列第一。
还有人做过统计,在各高校1977年后的本科生里,兰大毕业生当选院士的数量居全国第7名,如果排除因合并了众多院校而稍稍领先的吉林大学与浙江大学,兰大实际上能排到第5。由于现在最年轻的一批院士都...全部
兰州大学这所百年名校,多年来一直在经历一场以人才流失为主要标志的衰落。
光辉岁月
薛德胜读书时赶上了好时候,那是兰大重整旗鼓、焕发活力的黄金年代。
有数据为证:1980年,李政道到中国为美国哥伦比亚、哈佛等名牌大学物理系招收研究生,在为此所设的全国联考中,兰大物理系学生取得第一名;1981~1989年,兰大化学系学生在全国重点大学化学专业学生赴美研究生计划考试中,连续5届名列第一。
还有人做过统计,在各高校1977年后的本科生里,兰大毕业生当选院士的数量居全国第7名,如果排除因合并了众多院校而稍稍领先的吉林大学与浙江大学,兰大实际上能排到第5。由于现在最年轻的一批院士都是在1980年代上大学的,因此这一数据说明了兰大那一时期本科教育的实力。
兰州大学成立于1945年。民国时期的兰大,无论在规模还是名望上,都无法和中东部地区的大学比肩。它真正开始在中国高教版图上占有一席之地,是在1949年以后。
1954年,兰州大学成为14所教育部直属综合性大学之一;1960年,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全国重点综合性大学”,在西北地区是唯一的一所。
兰大是当时国家战略的直接受益者。毕业于该校中文系的专栏作家十年砍柴曾做过10年的教育记者,他在回忆母校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兰大得益于强大到远迈历朝的行政力量,短时间内,集权的政府效率高于民主的政府,不需要谈判和博弈,用政府那只大手,就能让人、财、物流向贫瘠的西北。
新政权全面学习苏联,处于版图腹心的兰州成为重要的重工业基地,高等教育的资源也因此向兰州大学倾斜。”
那时候,兰州是国家重点建设的城市。在“一五”计划中,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中,有7个在兰州。
兰州石油化工厂、兰州炼油厂这两个后来被称为“共和国石化长子”的大项目的上马,急需石化领域的人才,兰大化学系因此得以成为国家重点建设的学科。
已故中科院院士刘有成在其访谈录《一生执着自由基》里回忆,1954年,他排除阻挠,从美国芝加哥大学回到新中国,等待政府分配工作。
当时的南京大学、南开大学(分数线,专业设置)等好几所高校都向他发出了邀请,但高等教育部的一位司长找他谈话,说兰大是国家重点建设的几所大学之一,希望他到兰州去。
当年,像刘有成这样学成回国的海归人才,被中央政府分配到兰州大学工作的还有很多。
他们后来大多成为兰大各学科的顶梁柱与国内学界的大腕。
为支援兰大建设,当时的高教部还把复旦大学有机化学专业并入了兰大,并且从东部地区的复旦、南大等高校调来一批教师和研究生,又从北大分配来一批研究生,使得兰大化学系的师资力量瞬间变强。
如今,化学系仍旧是兰州大学科研实力最强的专业,在全球学科排名中进入前1‰。
兰大发展历史上的夺目光辉,与其两任校长不无关系。兰大历史学院教授、《兰州大学校史》主编张克非介绍说,在兰大历史上,有3位对学校发展起到过关键作用的校长。
除了民国时期的学校创始人辛树帜,还有文革期间被迫害至死的江隆基,以及文革结束后的第一任校长刘冰。
近几年,令兰大教授更加忧心忡忡的是兰大优秀研究生的流失。过去,校外保送研究生的人数是固定的,但在2014年,教育部实施保研新政,即凡是保研的学生可以自由选择读研院校。
此规定一出,造成兰大保送研究生几乎全都外流到了北京、上海等地的名校。
2016年,兰大物理学院青年教授周金元就在科学网的博客里表示,保研新政实施以后,今年他们的研究生没招满,调剂来的10个学生,除了有两名学生来自北京化工大学(分数线,专业设置)与宁夏大学两个“211”大学之外,其余都毕业于非“985”“211”大学。
对此,他郁闷地表示,“兰州这么个西部地方,留不住学生,大部分都跑掉了,又吸引不来外地学生。这种现象,估计很多学校都有,但是没有像兰州大学这么严重。”
为留住本校的优秀研究生,兰大也想出了对策:在大三时就开始给学生做工作,让学生提前了解导师们的工作,并设立奖学金奖励留下来的人。
薛德胜说,其实这样做有违国家政策,但他们实在是出于无奈。
张浩力则表示,这一政策确实收到了成效,今年他们的研究生外流得少了,但问题是,留下来的学生大多数都是保送生里排名靠后的,真正的尖子生还是走了。
薛德胜对此也深感忧虑,他深知金钱奖励并非长久之计,研究生是大学科研的主力军,优秀研究生的外流,直接影响大学科研的质量与水平。
“夏官营大学”
从兰大本部出发,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穿越荒山和农田的车程之后,才到达兰大榆中校区。
站在校门口,举目所及,天苍苍,野茫茫,远处连绵的黄土山脚下,一片新盖的钢筋水泥建筑拔地而起。这个时候,就不难理解校长王乘所说的一个数字了——兰大平均每年有36名本科新生退学。
榆中校区是兰大本科生集中生活和学习的地方,位于距离兰州市区45公里的国家级贫困县榆中县的夏官营镇。
这里原是兰州军区空军司令部废弃的机场,四周荒无人烟。它唯一的邻居,是西北民族大学新校区。自两校于新世纪之初在这里建了校区之后,如今校门口也渐渐发展出一条商业街来,但仍十分衰败,周围几乎看不到人影,与中东部地区的大学城完全无法同日而语。
由于榆中校区的存在,兰大被戏称为“夏官营大学”。有人恶作剧地在网上发了一张沙漠里骑骆驼的照片,说兰大学生要持骆驼证骑骆驼才能上课。
兰大学生们则调侃地说,要想谈恋爱,就只能去爬学校后面的萃英山。
“萃英”名字虽好,可实际上并无英萃林茂的景象,那只是黄土高原上一座典型的荒山。近几年,由于兰大师生连年上山植树,这才使萃英山有了些许绿色。
为了降低学生们心理上的落差,兰大后来将大四学生搬回本校区。
但由于校舍不足,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只能挤在8人一间的宿舍里。“兰大学生的住宿条件可以说是‘985’高校里最差的。”王乘如是说。
榆中校区不通公交车,全靠兰大自己的30辆大巴车往返接送师生。兰大老师上完课就坐校车赶回市区,造成学生与老师之间缺乏交流,同时,低年级学生与高年级学生及研究生之间也缺乏互动。
学生考上兰大以后,立即被送到这样一个闭塞、与社会缺少交流的孤岛式校园里。乙肝病毒受体的发现者、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李文辉,就是甘肃榆中县人,毕业于兰大医学院。他表示,自己在招研究生时,发现兰大学生的优点是踏实、勤奋,但在眼界和见识方面,不如国内其他名校的学生,“起点较低,一开始容易吃亏。
”此外,他中学时曾骑车去当时的兰空司令部游玩,毕业后听说兰大把本科生搬到了那里,就感到不妙。“大学本应是一名学生完成城市化、社会化过程的地方,但在榆中校区显然不能完成这一目标。”
据统计,兰大学生有60%是农村生源,50%的学生来自西部省份,此外有30%是贫困生。
王乘说,很多西部来的农村学生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去过城市,好不容易考上了兰大,以为可以好好见识一下“大城市”,结果到了学校才发现,到的是一个比家乡“更农村”的地方。
说起榆中校区的历史,王乘一脸无奈。
2001年,为满足“985工程”对校舍面积的要求,兰大不得不扩建新校区。然而,兰州四面环山,城市用地非常紧张。几经协调,兰大最终选定市区东南方向的榆中县。
兰大之所以这样决定,一个重要因素是,当时兰州规划在榆中建立一个科教园区,将来把市区里的高校全都搬过去。
然而,17年过去了,唯一搬过去的学校只有兰大和同为中央直属在甘单位的西北民大。而兰州市也早已放弃了向榆中发展的规划,转而重点建设市区北面机场附近的兰州新区。更令兰大人郁闷的是,最近,榆中县又在规划自己的科技园区,但并未把兰大榆中校区考虑在内。
在来兰大之前,王乘曾长期在武汉的华中科技大学担任副校长,后又在南京的河海大学担任校长。
王乘反复强调一点:大学的发展离不开城市。兰州大学的命运,与兰州市休戚与共。作为新中国初期重点建设的重工业基地,兰州曾有过风光的时候,但随着新时期国家战略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兰州与兰大一样,也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在这样的土壤之上办大学,兰大的困境可想而知。据王乘介绍,2001年,兰大成为国家“985工程”重点支持建设高水平大学的高校。根据省部共建的政策,教育部与地方通常按1:1的比例划拨配套建设经费,但在甘肃,这一比例被调整为1:0。
5。而且,由于地方政府财政困难,实际上有累计5。4亿元的配套资金一直没有落实。
近年来,兰大经费总量一直在20亿元左右,在全国所有“985工程”高校中排在末位。从收入构成来看,由于没有地方经费支持,主要依靠中央财政拨款,这部分占总收入比例一直在60%以上,而教育部直属高校平均为48%。
对此,兰大财务处处长安延宏进一步解释说,目前兰大的收入来源主要有国家拨款、科研经费、学费、校友捐赠及产业收入。其中,国家拨款又分为基本经费与项目经费两大部分,前者按学生规模划拨,标准与其他“985”高校一样,但由于兰大招生规模较小,这一项的总额也不算多。
真正拉大差距的是项目经费,这一部分算法复杂,要根据学校的科研成果、实验室面积、设备、去年获奖情况等等来计算,而在这些指标上兰大都不占优势。同时,在科研经费中,除了国家直接下拨的经费之外,兰大在竞争性项目上的经费也少得可怜,更不用提从企业获得的研究经费。
至于产业,兰大主要靠一些房租收入,与那些拥有众多知名校办企业的东部高校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今年4月6日,教育部公布了部属75所高校2017年预算数据,其中兰大预算总额为31亿元人民币,排第44名。
中科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研究员王振亭毕业于兰大,并曾在母校工作。正在野外考察的他通过邮件回复《中国新闻周刊》说,制约兰大的首要因素,是“文化氛围较差,校园内盛行官本位文化,行政势力凌驾于学术之上。
例如,曾发生机关楼的年轻干事在电话中训斥无行政职位的教授之事”。其次,是地方化现象日趋严重,甘肃与陕西等本地籍贯的教职工越来越多,外来员工不容易融入各种“圈子”。
兰大的前身甘肃法政学堂创建于1909年,是一所非常弱小的地方学校。
但在民国时,国民党出于政治考量,一举将其升格为国立兰州大学,并派著名教育家辛树帜坐镇筹建。十年砍柴说,“任何一个时代,作为一个大国,都会做这种考虑。”
关于兰大的重要性,原国务委员、第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陈至立曾有一句话:兰大办得好不好是个政治问题,兰大一定要办好,如果兰大办不好,大半个中国就没有重点大学了。
薛德胜在高考报名的那年,也是那么想的。他和他的哥哥正是冲着“全国十大名校”的地位而选择兰大的。可是,就是在他上大学的时期,中国社会发生了重大转折,计划经济体制土崩瓦解了。当时,恐怕他们并未意识到这对兰大产生的深远影响。
如今上网随便一搜,“中国最失落的十所大学”“中国最受委屈的十所大学”“正在逐渐衰退的大学”等榜单,仍拥有“985”与“211”光环的兰州大学总是榜上有名。
兰大曾受益于计划经济,却在市场经济时代进入持续滑落的轨道。
兰大校长王乘表示,“我们并不存在什么竞争对手,假如真的有,我们现在唯一的对手就是国家政策。成,靠的是政策;败,也是因为政策。”。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