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中陈芸为何要替沈复找小老
《浮生六记》中,芸娘为三白物色美妾一事,大为今人所诟病。尤其是年轻女读者,可能更会想不通,反感甚至愤怒,以致看不下去。而“大度”一些的批评,则可能会说两句“封建思想糟粕、历史局限性”等等不着边际的话语了事。
芸娘为夫盟妾一事,确实让人费解。揆之情理,似乎既无客观必要,她个人也不应该有这样的主观愿望。但事实上,芸娘不但为此积极谋划,冒着很大的风险,而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按三白的说法,最终因事不谐,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生命),所为何来?看来芸娘有此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隐情。 想到陈寅恪先生为“红豆”因缘,极力考证钱柳曾经一意反清复明;罗尔纲教授面对“白纸黑字”的“铁证”, 还...全部
《浮生六记》中,芸娘为三白物色美妾一事,大为今人所诟病。尤其是年轻女读者,可能更会想不通,反感甚至愤怒,以致看不下去。而“大度”一些的批评,则可能会说两句“封建思想糟粕、历史局限性”等等不着边际的话语了事。
芸娘为夫盟妾一事,确实让人费解。揆之情理,似乎既无客观必要,她个人也不应该有这样的主观愿望。但事实上,芸娘不但为此积极谋划,冒着很大的风险,而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按三白的说法,最终因事不谐,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生命),所为何来?看来芸娘有此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隐情。
想到陈寅恪先生为“红豆”因缘,极力考证钱柳曾经一意反清复明;罗尔纲教授面对“白纸黑字”的“铁证”, 还是设想出“苦肉缓兵计”回护李秀成;可能都只为对其中历史人物的钟爱。于是不揣谫陋,也想勉力为芸娘一辩。
芸娘为三白物色美妾,有什么动因呢?
是为了传宗接代?
不是。芸娘育有一子一女,并没有“无后为大”的压力。
是因为封建礼教的糟粕,芸娘想要搏个“贤妻”的美名?
这不像她这个人。
芸娘并没有上过学,她知书识字,全靠自学。受封建礼教的毒害,相对应该浅些。尽管三白说她像个“女夫子”,其实,她爱好天然,活泼潇洒,表现出来并不受封建礼教的桎梏。且看她为了游玩太湖而托言归宁;为了游玩洞庭君祠而女扮男装;在家信中“称姑曰令堂,翁曰老人”,被三白的父亲斥之为“悖谬之甚!”。
。。
况且,为三白纳妾,无论公婆或三白本人,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意向和暗示。芸娘自作主张,也知道不会得到“上面”的支持,资金还是要“自筹”的呢。
更何况,爱情,掺不得一粒砂子。丈夫纳妾,妻子酸妒,是正常的。
而夫妻情好甚笃,妻子极力为夫纳妾,于情于理,怎么说都违情悖理。
芸娘为三白物色小妾,有她自己的标准:“颇知文墨;美而韵者”。因为资金不足,她无法往“高处”寻求。后来见到能诗妓女冷香的女儿憨园,芸娘十分满意,主动降低身份和憨园结为姐妹,又说动她和自己同事一夫。
芸娘平日小心翼翼,生怕失去公婆的欢心,如今这样做,她应该知道,封建意识严重的公婆,肯定不以为然。可是,她还是甘冒得罪公婆的绝大风险,一往无前积极推进,到底图个什么呢?最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
芸竟以之死。”这就更加让人不得不想到,芸娘为夫盟妾的谋划,一定会有她自己的隐情和深意在。
个人揣测,芸娘的深心,是谋求一个较为理想的接班人,平稳“过渡”。
书中说:“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
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致,。。。”年复一年,她自己感觉,病势越来越重,看来也不会医得好,将来多半会走在爱侣之前。据芸娘自诉:“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
。。”。平素多虑的她,自然会“虑”及自己的身后。
首先,是订下“后生缘”。
有一次,夫妻谈到将来“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的愿望,芸娘就说:“今世不能,期以来世。”并说:“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后来,月下老人画像绘成,便“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
到易蓆弥留之际,“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可见“缘订三生”,芸娘是时刻在心,至死念念不忘的。
然而,良好的愿望毕竟不能代替现实。夫妻诗书唱随多年,一旦分襟,死者已矣而生者情何以堪?要是预为之计,到时三白身边还有一位“颇知文墨;美而韵者”的憨园相伴相慰,或者多少可以减轻一点痛苦。
再者,为家庭计,芸娘有一子一女,尚未成立。如果三白不再续娶,没有娘的孩子,自然会是苦不堪言;如果续娶,让一双小儿女面对陌生的晚娘,自然担心会遭其荼毒。芸娘不顾社会地位之悬殊,折节下交,与憨园结为姐妹,就有希望使憨园长期感恩怀德,善待一双儿女。
况且,憨园加入后,还会有一段时间的相处,可以进一步施恩结纳,培养她和自己子女之间的感情。这就是平稳“过渡”。
正是基于这样的用心,芸娘把物色、确立 “接班人”当成一个大项目,亲自策划,亲历亲为地进行,力求成功圆满。
正是因为与憨园结盟的失败,苦心孤诣、殚精竭虑的谋划终成画饼,使芸娘对自己心爱的人和家庭失去了“最后致意”( her last bow )的机会,她“…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痛心和绝望,加速了玉陨香销。
或许,我们往往比较熟悉的,是恋人之间死去活来、浪漫无边的“爱”;不那么熟悉、也不那么相信夫妻之间的情爱。似乎越来越多的人以为:“私定终身后花园”的戏,一般只唱到“夫?s妻贵”就结束,乃是因为唱不下去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嘛。
也有不少人以为:即便宝玉和黛玉能结成夫妻,好姻缘也会变成恶姻缘,他们夫妻之间必然很快就要反目。。。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人们的主观臆断。
蕴涵着历史的沉积,岁月的酝酿,伴随着孩子的出生和成长,恩爱夫妻之间的情爱,有其自身的特点。
那,会是一种“相忘于江湖”的自然;一种水乳交融的和谐;一种“天长地久”的深沉;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无可替代。想象芸娘当时决定要为三白物色美妾的时候的心境,会有多少万箭攒心的痛苦、凄酸和无奈;她同时又矛盾地体验着多少的幸福和快慰?!
天成佳偶,面对天道无常,当事人实有其“大无可如何”之万般无奈。
将心比心,芸娘为夫盟妾,其事固不足为训,而其志可哀,其情可悯,其“愚”亦固不可及。是以勉为其难,爰成此文,极力为芸娘一辨,深望后之读者俯鉴。知我罪我,都非所计。
余言
关于夫妻情爱,偶或见近贤论及,其中有不敢苟同者,斗胆略作平章:
昔某先生论玄宗与杨妃之“七夕盟誓”,有云:若二情正浓之时,岂复虑及今生来世?所以虑及者,正二情有隙,故海誓山盟者,乃疑虑渐生、缝隙已见时之行为,非情浓意切之表现也。
”先生此论,自有独特的思维角度,固可与人以启发,然而揆之人情物理,又未必尽然。男女相悦,订情之初,海誓山盟,“愿生生世世为夫妇”者,亦复多多。二情正浓之时,愿彼此长相拥有,本属正常心态。即以《浮生六记》所载而论: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
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
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芸娘、三白,恰是在“二情正浓之时”,时时“虑及今生来世”,即便读过先生高论之后,也不会怀疑他们两人是因为“二情有隙”,而有此“疑虑渐生、缝隙已见时之行为”。
我们知道,三白此书,似乎不必有太多“曲饰”。(不像某些名人的“日记”,下笔之时,本就准备好将来要传世,要让别人看的)。要不是后人于“冷摊”得之(只剩其四),此书早已湮没无闻。
还是钱穆先生说的好:“中国人观念,重情不重欲。
男女之间,往往欲胜情;夫妇之间便成情胜欲。。。。”“中国人的爱,重在过去情义上。”“他对过去,付以最切挚的真情,只要你一侵入他的记忆,他便把你当做他生命之一部分,决不肯放松。”(《湖上闲思录。
情与欲》)。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