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守望麦田》守望麦田》是作家
又是麦收时节,虽然已时隔二十多年,虽然我离老家越来越远,可我至今忘不了那束麦子。
文革结束那年,我上二年级,小学校在村子的西头。我家离学校最近,班主任让我掌管教室的钥匙。
一天中午,同学们都走了,我最后锁门。 日头毒毒的,像要把人晒化了似的。就在我以书当伞转身要走的那一刹那,无意中看见一个拾麦穗的女人,在刚收割完麦子的白花花的田野里,特别显眼。我急着往家赶。学校东北角,大队部工宣队的于队长正和我放学回家的父亲在操场边闲聊。 “学生,西地里没人吧?”“没人。噢,对了,那边有个拾麦子的。”父亲瞪我一眼:“还不快回家吃饭!”我撒腿就跑。
回到家,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听街上一阵锣响,人声嘈杂。我...全部
又是麦收时节,虽然已时隔二十多年,虽然我离老家越来越远,可我至今忘不了那束麦子。
文革结束那年,我上二年级,小学校在村子的西头。我家离学校最近,班主任让我掌管教室的钥匙。
一天中午,同学们都走了,我最后锁门。
日头毒毒的,像要把人晒化了似的。就在我以书当伞转身要走的那一刹那,无意中看见一个拾麦穗的女人,在刚收割完麦子的白花花的田野里,特别显眼。我急着往家赶。学校东北角,大队部工宣队的于队长正和我放学回家的父亲在操场边闲聊。
“学生,西地里没人吧?”“没人。噢,对了,那边有个拾麦子的。”父亲瞪我一眼:“还不快回家吃饭!”我撒腿就跑。
回到家,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听街上一阵锣响,人声嘈杂。我筷子一扔,蹿出去看热闹。
刚来到村口,就听见于队长尖着嗓门儿大叫:“不要跟我学啊,我偷队里的麦子。说!就这样说!”一个女人被推搡着,像被赶着的一头羊。那女人胸前挂着个大木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盗窃犯”。背后挂着一捆麦子。
那捆麦子像一束燃烧的火焰,在女人背上不停地颤抖。批判组的汉子们推一下,那女人挪一步。他们气急败坏,猛一用力,将她推倒在了地上。“哇”的一声,那女人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那捆麦子被她撒了一地,人群把麦子践踏得一片狼藉。
忽然,我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了人群,回头一看是父亲。一进家门,父亲就“啪”地给了我一巴掌:“你还忍心看:都是你造的孽!”说完,父亲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平时,他从不舍得动我一指头。
可这一巴掌,让我足足记了一辈子。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是村后二爷家的闺女,她是在回娘家的路上,顺手捡了那一捆麦子。最后还是父亲苦苦求情,工宣队才放过了她。
现在想来,在那荒唐的岁月里,一捆麦子,一捆你不捡它只能烂在地里的麦子,却让一个年轻的女人丧失了应有的尊严。
我这样一个无知小儿无意地一瞥,无意的一句话,竟然把她推向了屈辱的深渊。那束麦子和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永远定格在我灵魂的底片上,成为我心底永远的痛,永远的悔。
列车一路向北,向北……从江南的葱茏里一头扎进那无边的萧索。
只有你打起了精神,欢迎一个离家的游子。麦子,我的麦子!车窗外,你给我打个照面就急速地离去,可是,我还是感到了你的情意,我贪婪地望着你。绕过了一个村庄,你又在前方等着我,那么一望无际,真想扑进你的怀里。
没有人像我这样热爱麦子,热爱一种庄稼。因为,现在已鲜有人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一个女人无论怎么挣扎都养不活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年月。没有人知道一个瘦小的女人在得到了土地之后,会焕发出怎样蓬勃的生命力。
没有人知道一个女人会在深秋的雨后,在犁子没法进地的泥泞里,一撅头一撅头地刨下去,然后撒下一把一把的麦子。那是来年过年时,孩子们口中的白馒头,那是走娘家时最贵重的礼物。几亩地都是那样刨下来的。哪管手上生了茧子,裂了口子。
没有人知道,女人的心在流泪,因为那一年割下来的麦子遇到大雨,无法拉回麦场里,就那样散在地里,几天后,在麦穗上生出了嫩绿的新芽。黑黑的芽麦面你吃过吗?反正女人吃过。
列车一路向北,向北……那曾经撒下过浓浓绿荫的白杨树,已经没有了一丝牵挂,赤膊站在旷野里,准备迎接风雪的挑战。
那时的麦收时节,地头除了沙沙响的白杨树便是白花花的日头。地里是金黄的麦浪,还有刚刚割下的一捆捆的麦子。麦地里不时会有一个个子小小的拿着镰刀的女人直起腰来,后边的人早已被落下半截地。女人的脸晒得红红的,总是挂着汗滴,头发一绺一绺的,一条毛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劳累掩盖不住满心的欢喜。
而帮忙拾穂的孩子们最向往的就是那片杨树底。
平板车上是堆积的小山一样的麦垛,绳索勒紧女人瘦弱的肩膊。小心地过沟过桥,上坡下坡。打麦场是女人一辈子最舒心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希望,有她的收获。
女人赤脚在那麦子上走来走去,像趟在一条哗哗流淌的幸福的河流里。女人一下一下地把那些麦粒扬起,那样的姿势定格在阳光里,还有什么比它更美丽?
列车一路向北,向北……荒草披离,枯树交错。
惟有麦子绵延着无尽的绿色,温暖着一个游子的心窝。女人给孩子们一个家,一个无论走多远都忍不住回头的家。用麦秸苫的房子,用麦秸铺的床铺,用麦秸烙的芝麻饼,还有麦秸垛里捂着的臭豆子。孩子们走了一个又一个,走得越来越远,远到女人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得见。
女人笔直的的腰杆越来越弯,曾经风风火火的步子也越来越慢。没有人注意她的白发,没有人注意她浑浊的眼睛,也没有人注意她的叹息。终于有一天,在麦子黄了的时节,她走了,静静地走进了那片麦地,与那熟了的麦子融在了一起,成了麦田永远的守望者。
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庄稼比麦子更神奇,没有什么庄稼禁得住严冬还能呈一片翠绿,还能享有丰收的喜悦,没有什么比麦子更深地扎根在她的生命力,没有什么比麦子更让她充满希冀,在那样的日子里。
列车一路向北,向北……村口再也没有了孤零零的期盼的身影,灶屋里再也没有了炉膛映红的那慈祥的面容。
空荡荡的院子是离家的孩子必须要面对的,在离开它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可是没有人知道,就在孩子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女人的心里从此就空空荡荡,那么久,那么久。站在冬天的麦地里,能看见最想看到的一切,能听到布谷鸟的叫声,能感受到搓一把新麦塞进嘴里的那份香甜,能想象得出过节时女人给孩子们用麦子面变出的种种花样,能听到风中传来女人带着麦香味的叮咛。
在北方,看到麦子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那个一辈子都在跟麦子较劲的女人。好像有了麦子,就有了一片天空一样。我不知道这样的女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记得麦子的味道,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
麦子啊,我的麦子!
。收起